纯粹名家丨杨先让：不感动我的事绝不做，感动不了我的人或物，绝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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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名家丨杨先让：不感动我的事绝不做，感动不了我的人或物，绝不画

纯粹Pura 2021-07-2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文化月刊杂志 Author 汉文

（文末福利：来自纯粹读书社群的邀请）

杨先让住在北京北郊，种了一院子牡丹。

2014年，中国文联评出10个造型表演艺术成就奖，杨先让名列其中。一名远在日本的女学生看到后打电话给他，哭哭啼啼地说：“对不起杨老师，我以为您已经死了呢。”让杨先让很是“愤怒”：“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还想来看我，咱不给她看。”

老艺术家就是这么逗。

这位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主任退休后，去了美国十几年，办展览，开讲座，宣传中国的民间艺术。

许多台湾地区退休高官在美国四处追他，杨先让说：“一开始我还害怕，怕他们会不会打我，因为我的作品大都是共产党人物：方志敏、刘胡兰、鲁迅，国民党最痛恨的人。谁知他们认真听完，仔细看完，个个都喜欢得要命。”

杨先让讲述“徐悲鸿与中央美术学院”

01/

到美国：带去一股中国民间艺术旋风

笔下有共产党人物，也有山水人文，还有故乡的胡同小巷，石阶瓦顶。杨先让描绘的这些安居国土时司空见惯的古老民宅、熙熙街市、温馨家居，让海外华人那存在心底的亲情一古脑地泛滥出来，围着他倾诉，让他始料未及。热心的华人朋友将他的作品介绍到休斯敦及美国南部、东部的一些城市，如费城、巴特鲁茨市、华盛顿等，让更多的美国人、华人来感受他笔下的中国。

休斯敦侨社老年人协会会长孙兆汉曾是国民党军官，抗战时搞过木刻，他看了杨先让的版画展后，感慨地说：“中国版画没想到已到了这种程度，又是水印，又是套色，太了不得了。”他说：“这里有一个真实的中国，令你闻到那块大地上的呼吸，闻到了故乡泥土的芳香。”

美国休斯敦美术馆亚洲部负责人奎士汀说：“过去只知道日本有版画，没想到中国的版画如此精彩，我要教育教育美国人。”因而，休斯敦美术馆开辟了一面墙，分批展览杨先让的版画达两年之久。

杨先让说：“触动人心的，是原汁原味的中国传统文化。朱友余教授是美国康涅狄格学院中文系主任，抗战时的学生运动主将，出国30多年，与美国人结婚生子，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他告诉我，他常常做梦回到河北老家。他给外国学生讲中国文学史，当讲到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中的‘回头望儿’一节时，就讲不下去了。一个人开车，唱几段京剧，就能把自己唱哭了。”

故乡在游子心中难以割舍。浸润家乡一土一木、一情一景的中国民间艺术，成了他们思乡的导火线。

讲学是杨先让的老本行，一肚子学问的他很快在美国刮起一股中国民间艺术旋风。“我有很多粉丝，走哪儿都跟着我。”杨先让像孩子似的炫耀。他去美国国会图书馆等各种场合，讲中西方美术史的比较，讲齐白石、徐悲鸿、蒋兆和、李苦禅，讲中国的民间文化。

杨先让绘

台湾大学历史系一位姓曾的教授对他说：“你不看稿子，哇啦哇啦一谈三个钟头不休息，你英文好的话，肯定能竞选总统。”

杨先让说：“人家这么夸我，我当然客气地回应不敢当，但心里美着呢，中央美院出来的人，个个都这么牛。”

初战告捷，杨先让觉得光讲只是浮于表面，他要叫听众眼见为实，就让女儿从国内寄来剪纸大师库淑兰作品等许多实物，在美国费城、休斯敦等十余个城市办起了中国民间美术展。这一下，彻底把美国人征服。

1996年，他被授予休斯敦市荣誉市民奖；1999年，被授予路易斯安那州巴特鲁茨市荣誉市长奖；同年，还获得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艺术学院文化交流奖；2003年，获得休斯敦大学亚洲艺术部文化奖。

美国NBC电视台对杨先让进行的专访，让他很不满意，回去后跟儿子儿媳妇抱怨，说美国电视台真抠门，才给5分钟播出时间。儿媳说：“爸，你知道人家一分钟要多少钱啊，收你钱了吗？”杨先让说没有，但“耍赖”：“反正美国人挺喜欢的，就得多给点时间。我介绍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宝贝。”

杨先让的老伴儿张平良是中央美院的同学，也是位画家。夫妻搭档一起在美国办画展、讲学、考察、举办中国民间艺术展、写文章等，进行文化交流，讲中国故事。所有展览要么自掏腰包，要么朋友帮忙，有点收入，凑够上万美元，就捐给国内贫困地区的孩子。

中国驻休斯敦总领事吴正龙看了他们在美国举办的中国民间艺术大展后，感慨地说：“这些事本应该我们来做，结果你们自己出于责任感担当了，令人感动。”

《费城》彩墨 94×70cm 杨先让 2006年

02/

走黄河：探寻中华民族的凝聚力

黄永玉是杨先让在中央美院的老同事、老朋友，两个人气味相投。去黄永玉家，他非要送杨先让一块挺大的玉石，被杨先让一句“送我都不要，拿回去没地儿放”气得不行。黄永玉奚落老友：“你成天在人家的地里跑来跑去，自己的地都荒了。”

2000年，黄永玉说：“我一定要写你。”

杨先让却笑嘻嘻地说：不感动他的事绝不做，感动不了他的人或物，绝不画。

出生于山东牟平县的杨先让，9岁时随家人迁居当时的朝鲜（现韩国）仁川。他们家经商，兴旺时，在仁川有一条街都是他们的家产。抗战胜利前夕，杨先让回国，先后在北平、沈阳上中学。后考入中央美院前身——国立北平艺专美术系。

杨先让说：“1949年以前，我侨居日本统治下的朝鲜半岛，体会到没有祖国的痛苦。回国后又遇上蒋介石统治下的黑暗年代，使我产生追求光明、民主、自由和反对邪恶的要求。”

1950年，前三排右三徐悲鸿，前一排左三穿白衣杨先让

《恩师徐悲鸿》版画杨先让 1999年

摘录徐悲鸿先生语杨先让

在中央美术学院，杨先让师从徐悲鸿学油画，是班上画油画最好的。他说：“1955年，我无意中刻了一张版画发表，那时就《人民画报》几家刊物能出版独幅画，结果就把我变成了版画家，你说是不是跟我开玩笑。”

糊里糊涂的杨先让开始了“不务正业”之路，后来他把版画扔了，又去搞起了民间美术。

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汀，曾于1956年参加法国世博会中国馆的设计，顺道拜访了法国画家毕加索，送他一套齐白石的画。毕加索看了后十分震惊，感叹道：“中国人为什么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实际上真正的艺术在东方。”

杨先让说：“齐白石是一个农民、木匠、工人，他从民间吸收了大量的艺术元素，所以他比别人更高一格。中华民族之所以能有如此强大的凝聚力，民间艺术功不可没。逢年过节贴年画、对联，看似简单、平淡，在根子上对社会和谐、亲情维系起到的作用、效果无以衡量。然而，我们好多民间艺术家家贫如洗，连生存都无法保障。要知道这些都是我们文化的基本啊！”

“剪花娘子”库淑兰是杨先让结识的许多民间艺人中的一位。虽然贫困，但她乐天知命，心灵手巧，全凭剪新娘子、花轿、壁挂、生命树等吉祥图案来排解内心的痛苦，将自己的破窑洞打扮得如同一座艺术宝殿。

杨先让在中央美院开设了民间美术系，把民间大家请来讲课。

他说：“库淑兰住的窑洞黑暗，她剪了太阳、月亮、星星和现代化的大灯泡，象征光明。甚至，她用一张张废弃的彩纸，就把破纸箱装扮得如同五彩宝盒，老人已从传统民俗剪纸进入了艺术创造境界。像安塞炕围画的作者钟大娘、宝灵的剪纸奶奶杜样茹、华县的皮影艺人潘京乐、乌镇闹社火的领头人李生胜、磁县的窗花巧手张树梅、杨家埠年画作坊的老师傅杨洛书等等，无一不是如此。”

剪花娘子（剪纸）库淑兰

从1986年至1989年，杨先让利用寒暑假，花了4年时间带队14次走黄河，到黄河流域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等8个省区进行抢救性的民间艺术田野考察。

杨先让说：“黄河沿岸一直是中华文化的中心地带，从夏、商、周起至今，都是文化荟萃之地。它包含了中原文化、草原文化、汉楚文化、吴越文化、东夷文化和苗藏文化。漫长的封建时代，帝王争地建都又大都围绕着黄河流域，人称黄河为华夏民族的摇篮并非过誉。这里所产生的一切民间艺术活动又必然与考古学、哲学史、古代史、民俗学、民族学、艺术史等多方面的学科，在内涵和根源上密切相连。考察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很可能获得打开中国其他地区民间艺术的一把钥匙。”

数千幅图片、20多万文字，杨先让与在清华美术学院当教授的女儿杨阳根据考察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的笔记，整理而成《黄河十四走》一书，如实记录了绣片、剪纸、布艺、皮影、木偶、面花、壁画、年画等黄河流域民间艺术造型。书中，炕围画、山岩画、社火脸谱、肚兜、布老虎、瓦当……千姿百态，美不胜收，把见识多广的黄永玉给震傻了，再也不说老友“成天在人家的地里跑来跑去”了。

黄永玉说：“杨先让这一走，就好像当年梁思成、林徽因为了传统建筑的那一走，罗振玉甲骨文的那一走……理出文化行当一条新的脉络，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无可估量。”

这也是杨先让在海外为人追捧，让中国民间艺术为人折服的最有力支撑，因为他的心里装着中国几千年厚厚的文明与传统。

《开春》版画杨先让 1961年

03/

要多元：艺术不可独此一家

多年以后，杨先让采访的那些名闻遐迩的老民间艺术家，好多已人亡艺绝了，爱“嚷嚷”的杨先让也沉默了许多。

人在异乡最思乡。十几年后，杨先让回国。一直在做民间艺术挽救工作的冯骥才给他写信说：看来我们抓这个东西晚了。杨先让回信：说晚也不晚，只要你想做。

杨先让说自己从来没想当大画家，也不希望靠画画挣钱。“艺术这个东西，重复没劲，尤其中国的笔墨，老山老水、花花草草都一样。以我为主，才能让你的画与他人区别开来。人这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至于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我不去考虑。”

“艺术要百花齐放，要多元，不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艺术要交流，要吸收他人之长来丰满自己。”是杨先让坚持多年的“以我为主”，换来今天的成就。杨先让说：“我庆幸中国的美术院校教育，不只有西洋画体系、中国画体系，还有民间艺术体系，这是我们的优势。就是学西方，我们曾向法国、英国、德国、比利时、美国、俄国甚至向日本学习过，我们的眼界不狭窄。中国美术界绝不可以妄自菲薄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走。当然，也没有权利自傲，好的要学。根据自己的国情，自己的民族审美的要求，走自己的路。”

《梁漱溟》版画杨先让 2011年

《郭兰英侄女引平》纸本设色 36.5×44.5cm 杨先让 1980年

杨先让的爷爷早年曾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叔叔是共产党员，曾任英美烟草公司奉天总代办，后被日本人杀害。他说：“我父亲93岁在美国去世，之前我问他，‘从哈尔滨、大连、青岛、上海一直到香港都有你的买卖，这些东西没了，你心疼吗？’他想了想，说了一句‘唉，时局’，别无二话。这种性格影响了我，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不在乎。”

生活中的杨先让随性又任性。他从不愿去医院检查身体，儿子从美国寄来营养品，也不吃。“过去我们是资本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天天吃得这么好，瞎补啥。去医院查出癌又怎样？我有个朋友，挺好的一个人，结果，查出癌症，没几天就吓死了。所以女儿让我注意这注意那，我就烦。”

刀刻、笔画、教学、奔走、呼吁，游走在中国文化中的杨先让获得国家造型表演艺术成就奖实至名归。他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太深厚了，我们若重视，并从中汲取营养，今后中国美术在世界上一定是龙头，一定是老大。

（原题为《“以我为主”杨先让》，作者：汉文，刊于《文化月刊》2020年4月号）

《黄河十四走》

杨先让、杨阳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7月

荣获中国民间艺术最高奖——第十四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奖；杨先让教授被文化和旅游部、光明日报推选为2019“中国非遗年度提名人物”； “《黄河十四走》立体营销拓展计划”在“2019年全国社店营销及年度人物推展活动”中获评“营销金案”
自1986年至1989年，杨先让作为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的组建者之一，率领考察队14次深入黄河流域，考察当地的民间艺术种类、艺术风格、民间艺人、节庆习俗等，足迹遍及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8省（区）。
在走访中，考察队积累了近千张图片资料，并整理出二十多万字的文本，汇集成《黄河十四走》一书。书中不仅详述了诸如安塞腰鼓、汉画像石、木版年画、剪纸、农民画、石刻、泥（面）塑等民间技艺，还分析了其艺术风格、反映的民俗风貌、折射的文化内涵等，并记录下当时优秀的民间艺人（如刘兰英剪纸、苏兰花剪纸、潘京乐皮影等），为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留下了珍贵的图文资料。
《黄河十四走》以真切的文字和鲜活生动的图片，记录下80年代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让古老的民艺得以传唱至今……

《杨先让文集》杨先让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11月
第一届京东文学奖入围作品获《新京报》2016年度致敬好书（艺术类）2017博库·全民阅读周刊春风图书势力榜“年度致敬
单本简介
《我是岛里人》《我是岛里人》是一部个人史随笔集，以作者的成长以及家族的变迁为主线，写他的家族、亲朋、师长、故乡等一些人与事。在杨先让饱含热情的文字中，我们读出了浓浓的家国情怀，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底色，更是那一代人锲而不舍的生命追问。杨先让是新中国第一代的艺术家，他对家族的记录，就是对时代的记录，其中的人与物如同他的版画一般，以他情感浓厚的笔触展示给时代。 《梦底波涛》杨先让是先行者，这首先体现在他对中国民间艺术的梳理上。在20世纪80年代，“文革”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偶然进入了民间美术领域，从此便与民间美术结下了不解之缘。更是在社会对中国民间文化尚没有清醒认识的时候，他用了四年的时间，前后十四次踏上了黄河沿岸考察民间艺术之旅。
在《梦底波涛》中，可以读到他对其他同行者的提携，以及对民间艺术家的传扬，尤其是他写的《美洲札记》，不只介绍美洲的民间艺术，更重要的是与中国的民间艺术进行比较，借此阐明对研究中国自己的民间艺术应具有的态度和应站的高度。 《三人行》从1954年杨先让第一篇介绍董希文的油画《春到西藏》开始，他便以“业余”的姿态写他所经历的八十多年人生印记，其中有他接触到的一些师长，也有让他感动的同辈艺术家，还有一些是不断带给他惊喜的青年艺术家。当然更不乏一些其他艺术大家，譬如郭兰英、于是之、郎毓秀、李苦禅等。他的写作，以艺术为本，情感浓烈，笔触所到之处，浑然天成，这是他情感真挚的体现，也是他对人的怀念、对人的情谊，以及对时代的责任。
杨先让是为时代造型的艺术家，同时也是记录时代的艺术家，尤其他笔墨所记录的艺术家，还原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百年发展史，这也使得《三人行》独具珍贵价值。 《我为主》“我为主”几个字取自杨先让与温家宝总理的通信。这几个字不仅对于杨先让，对于中国艺术的发展都有着根本性的意义。
在《我为主》中，杨先让写了美国艺术的现状，也写了美国艺术与生活的融合，还写了在美国生活的华裔艺术家、科学家等，更写了他在国内外为中国民间艺术奔波宣传及在海外进行的文化交流活动的一些事。
杨先让老师的文字都是有感而发、情感所至的。

《徐悲鸿》杨先让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2月

在杨先让的艺术生涯中，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这个人就是徐悲鸿。杨先让1948年考入国立北平艺专（也就是现在的中央美术学院），成为徐悲鸿的学生，在徐悲鸿生命最后的五年（1948—1953）得到他的教导。
在《徐悲鸿》这本书中，杨先让以学生的视角讲述了徐悲鸿的一生：从徐悲鸿年少时随父习文学艺，独闯上海滩、北京，留学欧洲八年，回国后献身美术事业，到徐悲鸿的美术创作理念、美术教育思想，丰富而曲折的情感经历，他在特定历史时期的艺术追求与选择……
学生记忆里老校长的音容笑貌，来自徐悲鸿亲友学生的口述材料，大量的绘画作品与历史照片，展现了徐悲鸿在艺术家、丈夫、父亲、教师、校长等多重身份下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复杂的人生选择，还原了一个真实客观、丰富立体、有血有肉的徐悲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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