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腔《失却的银婚》观后笔谈

编者按：2018年7月18至19日，山东省诸城市舜龙艺术团有限公司携原创茂腔现代戏《失却的银婚》参加文化与旅游部组织的2018年全国基层院团戏曲会演，整台戏以巧妙的构思、精湛的表演在众多进京剧目中脱颖而出，引起有关领导、业内专家和广大观众的热切关注，20日应各方要求再度加演。为此我们特地组织了以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为主的一批戏曲研究者，围绕《失却的银婚》的成功经验进行笔谈，现编发其中要点，以供大家参考。

茂腔《失却的银婚》宣传照

王馗（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现实题材创作的难度即在于最容易流于政策宣讲，而缺少艺术建设，尤其是与传统母题有关联的现实题材，更容易增加传统道德训诫的当代嫁接。《失却的银婚》很巧妙地规避了这种创作倾向，剧作聚焦了一个“包公”向“陈世美”的蜕变，将传统清官戏中类型化的艺术创作，转变成了对一个基层官员生命成长的艺术透视，在“苦”与“甜”生活感受的品味中凸显腐败官员的自我反省和自我忏悔。该剧很细腻地将人的心灵世界作为渲染的重心，独具匠心地用虚实双线结构来展现一个异化官员的两段人生，借助人物的回忆，将虚的过去与实的现在、将心理的悸动与行为的纠结，灵活地交织起来。颇有意味的是，该剧用老百姓的宽容来面对一个贪腐官员的功与过，“你忘了老家，老家不忘你”，真正指向了题材立意所针对的“初心”，以及“初心”本该面对的干群关系。

剧作在表达极具主旋律特色的反腐题材时，充分地调动灵动而多元的艺术手段，让舞台在流畅的时空转化中，张扬剧中主人公的情感心理。“数蜡烛”的独特文学表达，伴随着山东民歌《绣荷包》这一贯穿始终的主题音乐旋律，让题材始终在抒情性、乡土性中回应着基层群众与变质干部的情感纠葛。目前该剧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但不可否认的是，该剧的艺术成绩已经让这个偏处于胶东半岛的地方小剧种具备了走向成熟的成功实践。这正是近年来国家深度扶持戏曲传承发展的最好成绩。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一

谢雍君（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

现代戏创作为地方小剧种的现代转化提供了契机。茂腔是山东的地方小戏，近两年却连续出现在京城舞台上，去年的《秧歌乡的故事》，今年的《失却的银婚》，均赢得专家的好评，而且两剧皆为现代戏，可见茂腔从事现代戏创作卓有成效，它激发茂腔小戏的生命力，以介入现实或历史的宏大叙事方式，实现小剧种向大剧种、大格局演出形态的转变。《失却的银婚》讲述一个反腐倡廉的故事，这种主题正是当下的创作热点，如何在同类题材的剧目中脱颖而出，关目设计出新、出奇就显得相当重要。剧中有两个关目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用心之至。一是年轻周桂春冲在救灾第一线，处理问题当机立断，有思想，有魄力，受到村民称赞，这与后来他的腐化、堕落形成对比，为男主人公品德的蜕变埋下伏笔。二是前妻秀芬信守诺言，到狱中和他共度银婚纪念日，以真情来劝慰并打动周桂春，为他的最终醒悟、深切忏悔奠定了基础。这一幕狱中情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女主演孙红菊的茂腔唱工，婉转悲切的唱腔既张扬了茂腔的剧种特色，也渗透着主人公诸多的人生感悟，其悲情色彩令人动容。

全国三分之二强的地方戏属于小剧种，据称每隔四、五年全国就会有一个小剧种消亡，地方小剧种的生存状况并不乐观。像茂腔这样的小戏，因为创演现代戏，其内在的生命基因被激活，这在当下并不是个案，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它们创作的得失值得思考和总结。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二

郑雷（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茂腔现代戏《失却的银婚》紧紧围绕“失”字作文章，使“失却的银婚”一方面成为主人公周桂春在权力异化中失落初心、走向沉沦的绝佳象征，一方面也成为女主人公石秀芬面对生活打击、不失善良本性的形象喻示。剧作继承传统戏曲家国混一的表现方法，将社会问题、政治问题置换为家庭问题、人情伦理问题，这样周桂春沉溺于权钱色乐而忘返、最终自我迷失的堕落轨迹就与他背弃爱情、亲情、乡情乃至于百姓养育恩情的过程叠合在一起，同时也与石秀芬努力撑持破裂家庭、含辛茹苦带大儿子的坚守形成鲜明比照。探监一场秀芬边插蜡烛边诉心声的段落使这种比较的意味更加突出，曾经的恩爱夫妻、后来的高官与小民、现在的正常人与阶下囚之间，高尚与鄙俗、深情与冷酷、正直与扭曲的多重对比带来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将全剧推向高潮。对比手法在舞台表现中同样处处可见，比如不断插入的周、石旧时生活片段与现实情景的对照，比如两位主人公唱段不同腔调风格及由此延伸出的或洋或土不同语言风格的差异，都极富创意，在当前的现代戏中别具一格。

但总体来看，全剧对贪腐的批判较多停留在道德层面，理性、冷峻的思考相对不足。第五场的伞舞与全剧风格不太协调，同场对周桂春的批判也流于表面化，使整场戏成为一大败笔。此外，还有一些细节处理得略显草率，如对周、石婚姻破裂的表现铺垫不足，演出中的人为分场妨碍了舞台时空的自由流动，一些次要人物的形象太过扁平，等等，都有待创作者进一步加以推敲。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三

彭维（国家京剧院创作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

茂腔戏《失却的银婚》充分继承了古典戏曲长于抒情的优势，带给观众荡气回肠的情感力量与万千感慨。剧作几度采用闪回手法，青梅竹马的年少时光，新婚夫妻红烛摇曳的浪漫温馨，秀芬的贤淑温婉，桂春的能干有志，都在此自然展露。回忆与现实交织，桂春初心正在、夫妻同心的往日奋斗愈见甘美，贪腐堕落、无法自拔的后半生愈显凄寒。桂春事败后雨中穿行的一场戏，舞台上出现一群手举透明雨伞、面目模糊的黑衣人，他们在戏曲程式化调度中呈现着桂春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潜意识，善恶对垒间揭露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如何步步堕入贪腐的深渊，层次分明利落，虽然风格稍显突兀，却也将桂春的恐惧挣扎心理作了形象外化的戏剧表达，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全剧由情至理的升华。最后的“探监诉说”一场，秀芬深埋25年的牵绊思念、挂怀痛苦终于集中爆发，她忆前情，斥无情，哀不幸，怒不争，以一条好嗓子和迂、徐、急、缓的唱腔将茂腔的表现力、感染力推到了极致。

反腐题材作品给当代戏曲创作带来很多思考，剧中无论是解析腐化堕落背后的深层社会根源，暴露心灵藏污纳垢的黑暗，展示人性扭曲的渐变轨迹，还是指明防范遏制的有效途径，最终都应当以艺术的手法给予鲜活的表现。《失却的银婚》中，秀芬这个现代秦香莲必定要超越传统的秦香莲，现代贪腐典型桂春也要比旧剧中的陈世美更加复杂。剧作主旨是不是建立在合情合理的艺术形象之上，是剧目成功与否的关键肯綮，也是艺术与说教最本质的区别。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四

李小菊（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茂腔《失却的银婚》堪称戏曲版《人民的名义》。该剧借婚姻家庭写官场腐败，以失却的银婚呼唤做人之初心，直面现实，正写贪官，表现出文艺作品的时代责任和道义担当，是一部优秀的现实题材戏曲作品。

该剧采取了虚实结合的表现方法：一方面，通过周桂春坏路陷车揭开他贪腐行为的冰山一角；通过他巧遇前妻和儿子婚礼、遭到后妻背叛及妻叔威胁表现他失败的家庭生活，以现实主义手法和高超的编剧技巧传达出大容量的剧情信息，表现了周桂春从清正走向贪腐的过程，刻画了贪官被异化了的畸形心理：贪腐行为败露之后，他不知反悔；身陷囹圄，仍不知忏悔，直到不离不弃的前妻在狱中唤回他的良知。另一方面，通过“异时空同构”的手法，表现周桂春与石秀芬相遇后对甜蜜往事的共同回忆，表现周桂春对婚姻、对爱情、对仕途的“誓言”与“初心”；通过“意识流”和“心理外化”的手法，借助“相由心生”的黑衣人，表现周桂春穷途末路时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惊恐心理，深入刻画并再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不过这种当代戏剧作品中普遍运用的超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如何能更快速、更容易地被广大观众所接受，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作品对石秀芬形象的成功塑造，寄寓了作者对底层质朴群众的热爱和歌颂，特别是狱中探望时的一大段唱，层次分明，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五

孙红侠（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失却的银婚》在立意上是一部无懈可击的作品，但更为难得的是它为达到此目的所选择的路径。作品的主题是反腐倡廉，但背后还展现了很多人性共通的东西，男主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反面人物，虽然他贪污腐化的种种作为有愧于党和人民的培养，对当下官员群体有警示意义，但作为一个丰富而立体的人，他内心的孤独、困惑和面对金钱诱惑时的虚弱无力、面对发妻时的愧疚、懊悔都真实地展现出与路遥笔下的高加林、托尔斯泰笔下的聂赫留朵夫等经典形象相通的似曾相识感。发妻在监牢里点燃银婚蜡烛，不仅以核心唱段表现女性自己的情感诉说，也成为对男主的一种洗礼，促使他经由忏悔达到重生。

在表现方式上，作品避免线性叙述，采用场次自由切换的处理，这是聪明的做法，只要观众能看得懂，这就比从一而终的直线叙述更能体现精妙的剧场效果。舞台处理上不缺象征手法和所谓舞台意象的运用，比如黑衣人打伞的群舞，既代表戏剧情境，也带出人物境遇，在男主接受审判等情节的剧情推进上，有以一当十的意味。

 整个戏还存在可提升的空间，但典型形象的设置已足以使人忽略故事的套路化，作为基层剧团的主旋律作品，这已经是必须给予鼓励的精品力作。作品表现上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舞台的虚实处理，比如两处表现男女拥抱的戏，都还可以更诗意一些，而诗意空间才是更富想象的空间。

王学锋（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失却的银婚》虽被认作反腐题材作品，但其精彩的艺术表现尤其是第六场通过女主角的“发声”和男主角的“失声”对人心人情进行的独特刻画，“溢”出了反腐戏的诸种套路，引人关注。全剧以男主角为第一主角，最动人的一幕却是终场时女主角在男性视角限制之下的情感“突围”，这不由使人想到乡村现代转型中那些被男性抛弃的、留守乡土的女性，这部戏倾吐了她们的内心隐秘，替沉默的她们发出了呐喊。戏中套用、回应了传统负心戏如陈世美负秦香莲故事等文本，但侧重点并非简单的男性批判，而是对女性自救的深情彰显。女主角的隐忍委曲令人心疼，其以爱解恨，又令人崇敬，本剧也于此展示了和解的面向，提供了缝合社会裂隙、安顿迷失人心的某种愿景。创作者在结尾提出了男主角/男性的自救问题，但从文本的人物建构中，很难看到这种可能。如拜倒石榴裙一场，男主角面对“吞噬”，似无挣扎；如男主角雨中惶恐进城一场，来自乡土的灵魂拷问，却以迷惘的都市意象外化，等等，在此类戏剧场景中，看不到人物和文本的深度，难以揣摩人物是如何失“魂”的。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六

张静（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昔有《十五贯》，“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今有《失却的银婚》，一出戏让人记住一个剧种——茂腔。这部不可多得的好戏为剧种、剧团、演员赢得了声誉，也为现代戏创作积累了宝贵经验，是基层院团现代戏创作的一次成功尝试。作为一部成熟的作品，全剧情节张弛有度，腔词圆融和谐，表演收放自如，显示了主创团队的合作无间。编剧从一个干部的堕落蜕变首先伤害的是家庭这一具有普遍意义的关键点切入，以“银婚”这一涵盖了时间、情感、人物关系变化的主题为突破口，解决了反腐剧出新的问题。干部腐败，迷失本性初心而走向歧途，家庭成员必然深受其害，或在情感方面分崩离析，或在金钱方面同流合污。剧中最后指明了归路：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乡亲之情应该是最值得珍视之情，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惟有回归家庭，从百姓中来，回到百姓中去。山楂、蛋糕这两个重要道具和“红焰焰的山楂”、“绣荷包”（结婚纪念曲）等歌曲一起贯串全剧，前后照应，很好地烘托了剧情。秀芬亲手准备的山楂和默默哺育了桂春的山村一样质朴无华，而桂春带进家庭的结婚纪念日和蛋糕洋派时尚，却从甜蜜变成苦涩，这一对比多么耐人寻味。最后一场戏在秀芬数蜡烛一段达到高潮，追述前情，弥补了某些叙事上的不足，又更加细致地刻画了人物。整个唱腔婉转动人，表演酣畅淋漓，情感抒发恰到好处，逐步升华，尽显茂腔的魅力。编导者倘能在某些情节的设置和表演节奏的安排上再加斟酌，使之更合理、更细密，更适度，相信全剧的整体面貌当会更好。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七

李志远（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

欣赏了山东茂腔的新编现代戏《失却的银婚》，首先是感到非常地出乎意料，没有想到山东的现代戏也可以创作得这么好看。更为高兴的是，在当前戏代戏创作整体上以塑造正面形象为主的潮流下，《失却的银婚》能够另辟新途，整部作品主旨鲜明地表现反腐倡廉，但舞台上竟然没有一位正面的反腐英雄，相反还非常具有喜剧效果地把当前民间所言的夫人反腐纳入其中，既彰显了中华民族所秉持的“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优良传统，也从宣示出手中有权者所获得的财色终是害己之毒药的理念。同时，这部作品在选材上也颇具启示意义，在当前众多现代戏集中塑造县级干部正面形象的情势下，把所表现的官员推进到市一级领导，主人公周桂春担任县级干部时得到群众认可，向前走了一步，却从周青天蜕变为周扒皮。可以说，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了对政治生态的探讨。作为一部主旋律的戏曲作品，它并没有直白地告诫官员要为官不贪，也没有告诉百姓官员大多数还是好官，而是从人物的夫妻情感入手，从普通山民的视角表现对腐败官员的爱与恨、情与仇、宽容与痛斥、接纳与拒绝，而这一切又以精妙的艺术构思和恰切的戏曲手法为基础。这部作品将会受到各种层次戏曲观众的欢迎，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创作者如能进一步在个别细节上精益求精，一定会使这出戏成为戏曲舞台上立得住、唱得响、传得下的现代戏佳作。

柯凡（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茂腔《失却的银婚》为反腐倡廉戏的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它没有用高蹈云天的口号去“教育”观众，而是用朴素的真情去激发人性的共鸣；没有用流于常规的叙事套路去直叙男主人公的腐化堕落过程，而是以其婚姻为切入点，从女主人公秀芬的角度讲述了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故事。戏的题材契合了党中央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需要，其艺术构思与技巧又使它不同于一般的“宣传品”，以艺术品的温度和深度更好地发挥着宣传教育的作用。

该剧在叙事技巧上独辟蹊径，运用回忆、插叙的方式将过往与现实交织起来，通过男女主人公的心理刻画和情感抒发，生动剖析了孤儿周桂春在乡亲们的养育下成长为全村人的骄傲，后来脱离人民，从人民公仆沦为“人民公敌”的过程。戏的最后一场将全剧推向高潮：秀英数着生日蜡烛抽丝剥茧般泣诉了前夫桂春一步步升迁、变化、变质的过程，她以善良、坚韧和大义完成了自己对前夫、对婚姻、对人生的承诺，而其前夫桂春也终于彻底悔悟。婚姻是该剧的“戏眼”，恰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人心，又是一个缩影反映了人生。该剧的唱词清新朴素，积极为现实写照，其中透露的人情冷暖、真假虚实、尊卑荣辱，具有强烈的现实警示意义。主创者如能进一步揭示男主人公腐化堕落的心理动因，其形象当更加生动和立体。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八

王瑜瑜（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茂腔《失却的银婚》讲述了一个官员如何郑重承诺，又如何背弃承诺、走向毁灭的故事。它启示我们：承诺不是空洞的豪言壮语，更不是轻易的口头允诺，它意味着坚守初心，意味着践行责任，意味着自觉自省，促使我们重温对党的承诺、对人民的承诺。

作品在呈现周桂春二十五年间天差地别的人生轨迹时，将创作重点放在对男女主人公复杂、矛盾的心理和情感的刻画和开掘上，真实、生动、细腻、充分、饱满的心理、情感书写和舞台呈现，成为这部作品最大的亮点。周桂春心理、情感转变线索清晰，面目鲜活。年轻时他单纯善良，暗伏出人头地的虚荣心理；此后积极进取，心底的欲望之门悄然打开；得意时，他享受着众星捧月、踌躇满志的喜悦，逐步走向腐化堕落，不断以表面的义正辞严掩盖内心的虚弱，心态发生畸变；罪行败露之际，他雨夜独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惊恐愧悔，五味杂陈；锒铛入狱后，他失落悔恨，面对结发妻子的真诚关怀，试图以冷漠的拒绝维护自己可怜的尊严。

古人乐府创作讲究“凤头、猪肚、豹尾”，“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此剧末场恰如“豹尾”，石秀芬在前面几场中欲言又止、隐忍深沉、又爱又恨的情绪不断累积，至此化作千尺飞瀑，酣畅淋漓地飞流直下，带着回忆，带着倾诉，更带着拷问，找寻那颗被遗忘的为百姓做好官的初心。

王静波（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戏曲的传统艺术形式如何与现代生活的丰富内容相匹配和协调，始终是现代戏创作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而茂腔《失却的银婚》较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该剧以反腐为题材，采用插叙的叙事手法，将主人公“落马”前后短暂生活时段的经历和对于过去的回忆相交织，两条时间线交叉并行，剧情交代有条不紊，场次内容饱满而安排得当，“老婆反腐”“某某门”等百姓发明的反腐新词汇出现在剧中，既有新鲜感，引人共鸣，又与戏曲的艺术体裁妥帖融合。该剧写一位官员变质腐化的过程，却另辟蹊径地从其婚姻情感变化的角度入手，适度借用了“秦香莲与陈世美”这一“痴心女子负心汉”的传统主题意象，将当代“包公”与“陈世美”形象巧妙融于男主人公形象的前后两个时期，他对于人民的“忘恩”和对于善良、明理的结发妻秀芬的“忘恩”被表现为同步、同理的行为，由此，该剧不留痕迹地实现了传统审美价值的现代转化和超越，体现了广大群众呼吁公正廉洁的民心。该剧人物形象刻画深入，演员唱演俱佳，感情真切动人，乡土气息浓厚，舞台呈现朴实又不乏灵动。它富于教育意义，且好看耐看，因而在容易“模式化”的同类题材中脱颖而出，成为一部优秀的现代戏作品。应当提及的是，相较25年的银婚纪念，男女主人公七八年的实际婚姻生活显得略短；周桂春第二任妻子的形象略显脸谱化，似可进一步调整加工。

茂腔《失却的银婚》剧照之九

张帆（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戏剧戏曲学硕士研究生）：

茂腔戏《失却的银婚》作为一部以反腐为题材的戏，从独特的视角出发，揭示了一位官员由清正廉洁到堕入权色深渊，最后幡然醒悟的心路历程。在这部戏中，编剧匠心独运地规避了苍白无力的、口号宣传式的空洞表述，而代之以一个呼唤“回归初心”的美好动人的爱情故事，在这段爱情的破裂与重合中也让人探察到了心思走歪的官员对于“初心”的反思。戏剧教化功能深藏并贯穿全剧始终，整个剧情的铺陈以顺叙、插叙、补叙方式交错完成，这样一种看似复杂而凌乱的安排却丝毫没有破坏故事的完整性，且在节奏上有条不紊，给观众带来新鲜观感的同时又提升了剧作本身的艺术高度。在舞台呈现上，全剧往往从人物视角出发，将人物内心世界进行戏剧化的放大，并借助舞蹈的斑斓外衣、优美动听的声腔和旋律来弥补单纯心理语言的苍白，这不仅使得整个戏剧的观赏性更强，也让由人物生发出的思想表达更深刻、更真实。除此之外，戏中的正面人物给人一种真实而又接地气的感觉，避免了一般作品正面人物表现中常见的单薄、虚假之感。尤其是剧中的秀芬形象，以自身的朴实和真挚深深感染了观众，整个人物丰满、立体、憾动人心，这也足以显示编导和演员艺术处理的深厚功力。

摄影：王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