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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 ​李美皆:我的批评观

李美皆、任芙康 中国作家网 2023-08-28


编者按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今日批评家


李美皆(拍摄时间:2005年)

李美皆:文学博士、评论家,作家。原北京空军指挥学院大校。著有文学评论、散文集、长篇小说等9部,包括:《容易被搅浑的是我们的心》《为一只金苹果所击穿》《说吧,女人》《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说吧,身体》《晚年丁玲形象研究》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总参二部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文学自由谈》重要作者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民族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我的批评观


李美皆


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做文学批评的人,因为文学批评在脑子里已经有一个固定的范式,就是要有深度、硬度以及较强的理论色彩等等,这些我都达不到,所以很少去做批评,偶一为之,也完全不是出于批评的自觉,而是出于“业余”。去年底开始不期然发表了几篇文章,居然得到那么多前辈和同行的鼓励,甚至初次见面的人都切切地叮咛:一定要写下去。于是不敢懈怠。一年下来,我惊异地发现:我已经成为一名文学批评者了?!这是一年之前的我绝对无法想象的,甚至今天我还感到不可思议。有了批评的实践,再来总结批评观,这个总结实际上就是对自己原来那种模糊而又本能的认识的一个修正了。一个最根本的修正就是:文学批评不一定要有怎样的深度、硬度和理论色彩,文学批评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表达,就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批评要实实在在,就如我们谈论任何事情一样,只不过它谈论的对象是文学。所以,不一定要运用什么深奥的理论,把一个道理说清楚就行了,越简单越好,越浅显越好。只有深入浅出明白如话,才能提高批评的亲和力。凡是那些运用高深的语言把简单的道理说复杂的人,我都认为他的语言功力极其有限。简单、明白是语言的一种境界,也是精神的一种境界。


批评要深入人心。我喜欢感性的批评,也喜欢性情的批评。只有融于内心的东西,我才有热情去写。我认为用心批评比用脑去批评重要。批评要坦然,就像做人一样。我把坦然看成是人生最重要的一种感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使自己坦然,面对自己坦然,面对他人坦然。批评也一样。我认为撒谎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它会使人失去坦然,使人内心不安,使人活得很累,所以再困难我也要真实。真诚不一定百分之百做到,我只要真实,不违心。这不是一种刻意的追求,而是一种不敢担当的无奈,一种需要。


忠于自己内心的真实,即使错了,仍然有改正的机会,仍然能够坦然地面对批评,仍然能够不把文坛当江湖,仍然能够拥有内心的干净和余裕。


批评应该宁静淡泊。宁静淡泊,才能举重若轻。


批评首先是照亮自己,照亮了自己,才有可能照亮他人。所以要皈依于某种价值,这个价值将构成批评的灵魂。批评要有胸襟,不能耿耿于怀,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只要自己心态摆正了,最终是偏不到哪里去的。所有的罪人最终都是由上帝去宽恕的,你的“无罪”至少保证了你在上帝面前的坦然。痛恨别人不宽容的人,往往首先是自己不宽容。


批评不是批评家的专利,批评家未必代表批评的高端。有一次乘出租车,在后座上谈着文坛上的一些微妙事,司机抛过来一句话:文人嘛,还不是在浪漫和堕落之间……当时就令我坐直了身子。谈到某一位女作家的作品,司机又说:写得太飘了。一个“飘”字,比一大篇论文抓得还神。作家真不如去听听这些民间高手的话。


我一点都不想刻意培养自己的专业意识,我喜欢这种超脱的立场,业余的心态和多少有点即兴的写作,这使我没有负担。既然批评就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感觉无话可说了,我将一个字也不再写,绝不勉强。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5年第6期




批评家印象记



沙龙里的新客


任芙康



李美皆来电话,说《南方文坛》将为她编发一组文章,其中要一篇关于她的印象记,让我帮忙写一写。跟她打交道,尚不足一年,如此短见薄识,“印象” 肯定写不像。但李美皆搞劝降,就跟她写文章一样,凡有路口处皆布兵把守。总而言之,让你推不脱。


去年10 月的一天,为炮制第六期刊物,我正埋头翻稿,突然发现李美皆两篇文章。这位李作者,数年前曾有稿寄来,发表后无人喝彩,李某也似乎惊鸿一瞥,销声匿迹了。我便连此人的来龙去脉,最起码的是男是女,均不得知晓。李美皆今番卷土重来,我不免心生好奇。


一篇评论小说家苏童。读过之后,很是惊叹,文章苦口婆心,写到这步田地, 被评论的对象不受震动都难。另一篇评论文化人余秋雨。未及读完,便决计将它刊出。记得多年前,余秋雨参加我刊举办的活动,还曾一同进过北京电台《空中百花园》直播间。当时余秋雨虽未大红大紫,但言谈举止新异,已能看出发达的端倪。此后余秋雨果然如黑马上路,撒欢儿奋蹄;围绕他的口水混战,因相互挑逗,亦呈甚嚣尘上之势。鼓动文人间说长道短,本是批评刊物的本分。于是这些年,《文学自由谈》的版面上,敲打过余秋雨,也捍卫过余秋雨。而我张罗的另一本杂志,对余秋雨则只有美誉的文章。读罢李美皆《余秋雨事件分析》,我不禁感慨,难得明白人,难得明白文。见多见厌了脸红脖子粗,碰到内心不紧张、面部不错位、话说得从容练达的作者,你会感觉出弹压不住的快乐。


“在批余(秋雨)的过程当中,不少人也暴露了自己的丑陋。”旁观者清, 李美皆眼神不错。这句话如果展开,肯定能写出另一篇有趣味的文章。这也可以反证,李美皆臧否人物,点评事件,无团无伙,属于单枪匹马。李美皆这种舞文弄墨的状态,同事们个个欣赏,便两稿一并用出。编辑在联络封面照片时, 方获悉李美皆女性本色。这自然更加叫人意外。于是,李文发排前,责编写下数句感言:“我们本打算不再刊发牵涉余氏的文稿,因各方彼此的论点、论据, 均已翻不出新的花样。但纯因这篇‘分析’风采独异而不忍割舍。一位女性写手, 又是关乎如此刚性的论辩话题,竟然将文字调配到这般举重若轻的状态。窃以为, 一些呆头呆脑、言语枯涩的须眉文评家学有范文了。” 


就是这几句多嘴,招致声色俱厉的斥责。有人来信说,你们跳出来公开表态,作践的是“不体现编者好恶”的标榜。说你们挂羊头卖狗肉,你们一直不服, 现在如何,该认罪了吧? 


同事们珍惜刊物,始终谨言慎行,唯恐旁生枝节。这回兴之所至,诌出几句感想,无非企望倡导一种批评技法,确无自食其言的主观故意。见有人激动难抑,便想在下期刊物中作点解释。又考虑这些人心眼儿怪,喜欢将解释与狡辩挂钩,遂不提也罢。


李美皆这篇文章,读者反应之庞杂,为本刊近年来所仅见。赞语盈耳,驳辞满目,如此毁誉齐来,恰是我们的期待。但念及李美皆虽然文章很有胆量, 但不知心理是否坚强,便只将看客的叫好择一些告她,而对挞伐之声,则滴水不漏。


后来有位先生,擅自行事,将李美皆这篇“分析”收录一本书中。她电话里有些不悦,想写一则“声明”,内容包括独立写作及著作权云云。我不以为然, 劝她不必将这类不快看得太重。世间诸事,包括你李美皆的文章在内,最终最终,都只是过眼云烟。积我数十年阅人体会,凡自珍自爱者,如一意孤行,必导致自恋;自恋发展,必坠入自虐。人生在世,学会莞尔,善于释然,于人于己, 利莫大焉。电话那头,李美皆最后说,我再想想吧。几天之后,收到她一纸《我的说明》:“最近在网上看到一本《庭外“审判”余秋雨》的书(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古远清编著)。书中收录我发表于《文学自由谈》的《余秋雨事件分析》一文,未经本人同意。此书编著者、出版者所为之不当,不言自明。我写评论,只是自身读书、思考结果的表达,不愿意无端地被人强行纳入某些相互攻讦的团队。”(《文学自由谈》2005 年第3 期) 


声明变说明,一字之易,境界明显攀升。事情说清了,心情未破坏,岂不皆大欢喜。希望李美皆保持好情绪,我当然有私心。怕她受到鸡零狗碎的干扰, 影响了给我们写稿。


刊物好比沙龙,来客众多,如过江之鲫。但有意思的客人总嫌太少(并且是再多不嫌多)。《文学自由谈》常怀单相思,不论他是剥皮抽筋,不论他是隔靴搔痒;不论他是抱团儿策应,不论他是互不买账;不论他是图穷匕首见, 不论他是温良恭俭让;不论他是正经在说话,不论他是故意来打岔……只要发现谁出语奇绝,就恨不得那人成为常来常往的回头客。


李美皆善解人意,此后总是自觉寄来新稿。她的关注点颇多,因此话题广泛,有时离文学近点,有时离文学远些。但锋芒在,语人之未语;气韵在, 言人之难言。与探头探脑做文章的人不同,她完全是傻头傻脑做文章。在批评界云遮雾罩的庸俗中,脱颖而出的李美皆,以其纯粹的为人为文,使批评变得高尚起来。沙龙新客的亮相,也衬托出有的人于批评圈混迹多年,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慢慢又知道,李美皆在南京一所军队学院教书,恰恰是传道授业解惑之需, 鞭策她大量读书,想问题,写文章。单位偏居远郊,隔膜城市中心的喧嚣与奢华。清冷的环境,不见得适合所有的人,要么更为沉静,要么加倍浮躁。显然李美皆属于前者,久而久之,她已不屑于谬托知己与呼朋引类。此外,李美皆“傲视群雌”的,是她拥有一位充满责任感的先生。因此她衣服不用洗,饭也不要做, 儿子不用管。多数课余时间尽可笃实地坐下来,一门心思地敲电脑。


收到李美皆的文章,常会打个电话道谢,有时也会提出建议,局部修改或换个题目之类,她都好商量。此人也有一定之规,不见得句句言听计从,但绝不强词夺理,更无峥嵘狷狂,反正与你慢慢讲。有人问我,当然问得很诚恳, 李美皆文章好,是不是来一篇用一篇?事实是,她不适合《文学自由谈》的稿子,寄过来,再退回去的,已不止三五回。


从去年第六期起,李美皆期期有文章。这几篇东西,当然并非篇篇俱佳;就是好的篇章,也并非通篇都好。但数篇连着读下来,就彰显出了李美皆那种高蹈鲜活的技能,我行我素的自信,远离人云亦云的原则,(对文坛是非)无知者无畏的勇敢。


合作已近一年,相互都觉欣然。期望李美皆继续到沙龙做客。并期望她每来之前,就像平日备课一样,须十分用力。十分力中,花八分力气完成文章的内容, 再花两分力气控制文章的长度。说这些,要的是李美皆始终不懈怠,文章既然做开了,就要做出一以贯之的水准,以不辜负读者的惦记。



(任芙康,《文学自由谈》杂志)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05年第6期




延伸阅读


《批评家印象记》

张燕玲,张萍 主编

作家出版社 2019年09月 


《我的批评观》

张燕玲,张萍 主编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0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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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编辑: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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