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出新｜对话Formafantasma，我们如何通过研讨关注人类未来
在每年的米兰设计周，人们能够在遍布全城的展览场地内遇见令人眼花缭乱的设计作品，见证不同创作思路的碰撞。而在热闹喧嚣的一面之外，由Prada呈现、设计工作室Formafantasma策划的研讨会项目Prada Frames将学术性讨论引入了这场设计盛宴。强调设计与现实世界的联系，除了美与功能之外，也关乎人类的未来。
Prada Frames项目发起于2022年，每年会在米兰城中的历史建筑内开展设计类学术研讨会。作为一个注重背景研究、资料分析与跨学科实践的设计组合，Formafantasma将自己的工作方式带入了这一项目。他们邀请了来自不同领域的创意人、学者、建筑师、设计师和科学家，围绕相关话题展开讨论，尝试通过演讲者们广阔的视野为设计界带来新的思路。
2023年Prada Frames米兰研讨会在拥有百年历史的剧院Teatro Filodrammatici内举行。
此次的研讨会聚焦了设计学科中最基本的议题——“材料”，以“Materials in Flux流动的材料”为主题，分享了许多令人深思的观点和实践。我们身处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技术变革深刻的影响着每个人的生活，环境危机也悄然来到人们身边，面对有限资源带来的紧迫感，人们需要改变看待材料和废弃物的方式。
为期3天的Prada Frames 2023研讨会，以“流动的材料”为主题，关注人们如何改变看待材料和废弃物的方式。
研讨会的内容分为了六个板块，分别是：概念化，情境化，设计，价值，治理以及再居住。演讲者们的内容紧密相连，关注着材料的流转，勾勒出各种废弃物对环境方面面的影响。通过那些尚未被广泛关注的调查项目，促进文化转型，反思了现有的制造与消费模式，共同构想出全新的体系，尝试建立一套让废弃物在社会中健康循环的良性系统。他们带来的讨论，或许会在设计师们未来的实践中引发回响。
4月17至19日期间，研讨会在拥有百年历史的剧院Teatro Filodrammatici内举行，这座位于米兰市中心的新艺术风格建筑曾在二战中被破坏，建筑师Luigi Caccia Dominioni于1960年重新设计了内部的装潢，用马赛克地面呼应了经典的意大利建筑传统。
建筑师Luigi Caccia Dominioni于1960年重新设计了内部的装潢，用马赛克地面呼应了经典的意大利建筑传统。
01
概念化
在研讨会的首日的“概念化”主题中，人类学家Tim Ingold的观点引出了此次研讨会的主题，他强调了材料转化的动态关系，人们对于材料认知的观念转变，如何去定义材料，以及人类学研究与个体经验同等的重要性。
随后，考古学者Anna Anguissola与观众们分享了她对庞贝古城的研究，在她的调查中，古人已经自发的产生过处理废弃物和垃圾的系统，古城中的物质循环体系揭示了当时的人们基于既有条件做出的选择。在有限生产力和运输能力的情况下，人们对石材等建筑材料的拆除并再次利用，将前人雕琢的石碑用于新的用途。
考古学者Anna Anguissola分享了她对庞贝古城的研究，在她的调查中，古人已经自发的产生过处理废弃物和垃圾的系统。
在人类学家Eduardo Kohn教授，与知名策展人Hans Ulrich Obrist的对谈中，Eduardo介绍了他对亚马逊雨林原住民部落的民族志研究，以一种“脱离人类视角”的人类学方式展开了调查，当地部落的“萨满巫师”通过植物制成的药水引发幻象，致使他们以“动物”的角度来观察、分析世界。这种不以人类为中心的文化，产生了一种新的认知方式和价值观。
Formafantasma创始人之一，设计师Simone Farresin
02
情境化
在“情境化”板块中，Design Museum的首席策展人Justin McGuirk邀请了两位学者带来他们的研究，Patrick O'Hare的研究着眼于位于乌拉圭的垃圾填埋场，他记录了当地人如何与垃圾填埋场共存，并尝试发展相关产业，过上一种有尊严的生活。地理学教授Josh Lepawsky则向人们展示了电子废弃物的有害化学成分，以及不同地区的电子废弃物的惊人体量，两人的案例或许可以为人们敲响警钟。巴塞罗那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总监Elvira Dyangani Ose与人类学教授Elizabeth Povinelli谈到了土著文化与殖民文化的冲突，不同文化对世界认知方式的差异。
从左至右，Design Museum的首席策展人Justin McGuirk，学者Patrick O'Hare；Patrick的研究着眼于位于乌拉圭的垃圾填埋场，他记录了当地人如何与垃圾填埋场共存。
从左至右，巴塞罗那当代艺术博物馆的总监Elvira Dyangani Ose，人类学教授Elizabeth Povinelli
03
设计
第三个板块“设计”的演讲者们分享了许多具体的设计项目。Anthony Dunne与Fiona Raby分享了他们当前的研究项目，想象人类与其他生物共存的视角，以另种方式看待人类的存在。学者Michael Thompson则介绍了全球不同地区污水处理的手段和与之相关的系统。
Formafantasma创始人之一，设计师Andrea Trimarchi
学者Michael Thompson则介绍了全球不同地区污水处理的手段和与之相关的系统
餐饮从业者以及Food for Soul项目的创始人Lara Gilmore关注着食品安全和食物浪费问题。致力于建设社区厨房，在全球各地建立了项目，与当地酒店合作，将原本会被浪费的食物转换成为美味的餐食，为当地有困难的居民提供了食物，同时改造了许多废弃的空间，发挥了更大的社会效益。
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策展人Paola Antonelli与设计作家Alice Rawsthorn所合作创办的播客栏目Design Emergency面向观众介绍能够应对环境危机的设计项目，她们在研讨会中梳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为了对抗资源浪费和污染所做出的努力，用制造、材料和回收等领域的新手段，展示了当代设计积极的一面。
从左至右，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策展人Paola Antonelli，设计作家Alice Rawsthorn
04
价值
“价值”意味着对废弃物角色的重新界定。建筑师Lydia Kallipoliti以粪便为线索，关注了历史上与之相关的实验与探索，粪便作为一种资源，在生态循环中的重要性以及排污系统的发展。Clear Space的常务董事Rory Holmes向观众们讲解了太空垃圾的危害，以及它们可能带来的灾难，同时分享了相应的计划与解决方法，用卫星抓取垃圾并带回大气层销毁。
建筑师Lydia Kallipoliti以粪便为线索，关注了历史上与之相关的实验与探索。
研讨会中，来自不同院校的学生也分享了三个项目，Carolin Schelkle发现了羊毛产业的技术与浪费，与机器人工作室共同研究了更加有效率制毡方法，Emmie Massias则对采砂业进行了调查，揭示了水坝对气候的影响。GSAPP的学生Rocio Crosetto Brizzio与Ana Paola Hernandez Derbez的项目关注着不同的物种和生态系统的变化。蛇形画廊的策展人Natalia Grabowska与Counterspace工作室负责人Sumayya Vally谈到了约翰内斯堡的种族隔离历史，以及“负责任”材料获取与运用的复杂性。
从左至右，蛇形画廊的策展人Natalia Grabowska，Counterspace工作室负责人Sumayya Vally
05
治理
在研讨会的最后一日的“治理”板块，学者Blanca Callen介绍了电子废物快速增长的当下，人们带来的应变对策与认知转变。与之相关，地理学家Grace Akese讲述了电子垃圾在非洲的现况，以及随之而来对当地环境带来的危害。
地理学家Grace Akese讲述了电子垃圾在非洲的现况，以及随之而来对当地环境带来的危害。
设计师Bas Van Abel带来的FairPhone项目则试图改变这一趋势，现今市场中越来越薄的手机导致电子产品被维修更换的可能性与难度不断增加，导致电子产品丢弃而不是维修以延长使用寿命，FairPhone致力于让产品能够更换零件并维修升级，以减少浪费。在与Alice Rawsthorn与对谈中，材料科学家Veena Sahajwalla带来了她将废弃物转化为材料的新方式，使用废弃材料中提取的元素来制作“绿色钢铁”和“绿色陶瓷”。
设计师Bas Van Abel带来的FairPhone项目致力于让产品能够更换零件并维修升级，以减少浪费。
从左至右，英国评论家Alice Rawsthorn，材料科学家Veena Sahajwalla
06
再居住
在“再居住”板块，建筑教授Beatriz Colomina与Mark Wigley的演讲述说了细菌与建筑的关系，也记录了人们面对细菌的认知变化，在无菌的和免疫系统的抵抗力之间寻找着微妙的平衡。
建筑教授Beatriz Colomina与Mark Wigley的演讲述说了细菌与建筑的关系。
B+ 建筑事务所的建筑师Arno Brandlhuber与Olaf Grawert带来了他们的旧建筑改造项目，探讨如何以可持续思维延续建筑的生命。Natalia Grabowska与艺术家Sandra Poulson讨论了她的作品“灰尘经济”。学者Sophie Chao的演讲讲述了新几内亚雨林中的居民被有毒废弃物污染，以及他们所面临的负面影响。整个研讨会的视频记录也在Prada的官方网站上传，以便感兴趣的观众进一步了解演讲者们提及的项目。
B+ 建筑事务所的建筑师Arno Brandlhuber与Olaf Grawert带来了他们的旧建筑改造项目，探讨如何以可持续思维延续建筑的生命
Natalia Grabowska与艺术家Sandra Poulson讨论了她的作品“灰尘经济”。
以此次研讨会为契机，Formafantasma接受了卷宗的采访。谈及了他们对此次研讨会的期望和他们在设计方面的观念。
Formafantasma由Andrea Trimarchi与Simone Farresin创立，他们时常选择一个特定主题作为设计的出发点，梳理着与之相关的材料与文化内涵，对社会背景与历史展开调查，最终呈现的产品是一组被信息环绕着的物品，邀请着观众跟随他们走过完整的研究旅程，去探索那些通常被人们忽视的信息，展现了设计与其他领域之间密切的联系。
Formafantasma创始人
Andrea Trimarchi与Simone Farresin
卷宗Wallpaper＊简称W＊
Formafantasma简称F
W＊：能否与我们分享一下Prada Frames项目的策展逻辑与思路？
F：这个座谈会邀请了很多有才华的人，比如一些著名设计师、艺术家。对于Prada Frames而言，我们所做的是尝试选择一个特定的主题，这个主题被称为一个框架。我们一直想让这个研讨会跨越多个领域，所以这不仅仅需要我们的创造力；它更像是围绕这个主题展示很多专业知识，让整个设计变得更丰富。所以它不只是关于展示我们的创造力，而是借助信息、思考，以及人类学知识来激发创造力；当然Prada Frames还得到了建筑师、设计师，还有科学家、法律专家、经济学者的帮助，所以它具有跨学科性。
W＊：跨学科实践现在对于设计行业来说尤其重要，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F：我认为它对所有行业都很重要。我认为如果你想解决当今社会最紧迫的问题，我们必须利用所有学科的知识。所以我认为这样做很重要，它可以作为一座跨越不同领域的桥梁。
W＊：你们希望通过Prada Frames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F：对我们来说，我们希望Prada Frames能成为一种特定文化为社会提供帮助或支持，让人们以跨学科的方式看待事物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划分学科界限。当然，我们也希望能启发市民、设计师和建筑师，以及任何可能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人。我们要关注的是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主题。比如你谈论垃圾，你谈论森林，你谈论的是每个人都关心的话题。我们也努力做到严谨、有内容，我们是认真对待这个项目的。我们的目的不是让它变得简单，而是让它变得更清晰。人们总是试图简化一个事物，我们不想简化，我们想让事物变得清晰。
事实上，我们最喜欢Prada Frames项目的地方是看到我们的成果能得到人们的认可，人们的反应让人难以置信。虽然现代人非常忙碌，城市中也有数不清的有趣的娱乐活动，但人们仍然愿意前来，坐下来听一个半小时的研讨。这个研讨虽然在时间跨度上不长，但我们认为它仍具有效益。
W＊：一个半小时可能很短，但讨论的内容与课题非常密集。你们两位的工作模式是怎么样的？你们是否两个人分别有自己的想法，然后分别实现？
F：自从我们相遇以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当我们还是学生时，我们是学术项目上的搭档，在几年后我们正式成为了合作伙伴。对一些事情我们当然有不同的看法，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有相同的愿景，这非常重要。因为我们虽然有意见分歧，但最终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当我们一起工作时，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我们的工作不是关于谁想做什么，而是你的目标是什么，当然相处时间越久我们的合作会越顺利。有时我们中一个人提出一个想法，而另一个人会持批评态度；或者更好的情况是，如果我们都能认同一个想法，我们就会知道这是个好想法。
在我们意见一致时，我们就知道方向是正确的。如果你不能说服对方，你们就需要讨论。这也很像朋友之间的对话，朋友的想法你不一定认可，但讨论会帮助你确定自己的观点，而这正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W＊：你们选择的主题“Materials in Flux”提到了英国人类学家 Tim Ingold的观点，你们为何选择以这一概念作为此次的主题？
F：Prada Frames更多在于发现合适的角度。我们与 Prada 交谈并了解他们的工作以及我们感兴趣的内容，最终找到一个共同点。比如去年我们举办了关于森林（Forest）的研讨会。今年我们做了关于废弃物（Waste）的研讨会。有时我们会在寻找主题时遇到困难。今年仍然是和Prada对话，我们和Prada一起决定了今年的主题。一开始我们说这可能是关于废弃物的，然后我们觉得不能用“waste”这个词，因为这个词会让人觉得一个东西毫无用处，是应该抛弃的东西，所以这个说法不好。我们想说的是关于浪费，最终我们用了“流动的材料”这个词，它关于材料的转变和过渡，从垃圾变成能源。
W＊：在疫情之后你们有什么样的改变吗？
F：很多事情都变了。新冠大流行教会我们需要专注于生活中重要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在努力工作，但在工作方式上也比以前更加任性一点，我们更迫切地去做我们认为重要的事情。
W＊：最后一个课题，可持续设计是当下十分重要的概念，在你们的设计中也有所体现，但不少人也会质疑一些可持续设计在落地方面的可行性，以及设计方案与现实生活的差异。你们认为当下可持续设计的实践与当代社会的大众生活方式和生产模式是否存在脱节？
F：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为它还没有正确答案。但我认为可持续性意味着持续存在，我们需要从根本上改变现有的系统，或许我们还需要找到其他词汇来描述我们必须做的事情。
例如，我们总是更喜欢生态这个词，我们需要有不同的生态思维，我们正进入一个激动人心的阶段，人类需要真正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做出改变，即便我们拥有技术，实际上，我们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技术了，最需要的是人的意志。
可持续性是市场对于一个问题的经济解决方案，这个问题与生态有关，它是关于我们如何在这个星球上生活，这首先是一个存在主义问题。对我来说可持续性这个词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不仅是关于修复工业化造成的问题；它也要求彻底改变我们对生活方式的看法。
我之所以觉得这个词有趣，因为它意味着不同的思维方式。我不得不说，在西方世界，我们在工业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享受工业化带来的财富和成果，现在大家意识到了该说“等一下”的时候了，我们要弄清这是不是正确的发展方向。所以有趣的是，它要求彻底改变我们在地球上的生活方式。
2023.04.17 - 04.23
出新，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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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陈晟博
采访、编辑：郭嘉铖
部分图片来自品牌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