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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起,关注城市动物的爱恨情仇

王放、袁月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2024-09-08

写在前面:

当我们谈论起野生动物保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可能是丛林茂密的深山或是人迹罕至的高原。那么,我们在城市里做野生动物保护时,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本文来自“观爱自然”系列直播的文字摘录回顾,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放,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顾问袁月,将为大家讲述城市中的生物多样性和公民参与保护的诸多可能和希望。


01 公众参与的科学

20世纪90年代,生态领域兴起了一种新的研究模式——公民科学,即公众以观察、记录的方式参与科研项目。在生态问题涉及较大地理范围或特殊地理条件时,公众可以帮助科学家完成调查(Miller-Rushing et al 2012.)。

 

国外的公民科学发展得比较早。图中是著名的迁徙蝴蝶——君主斑蝶。每年十月底到来年三月初,上亿只君主斑蝶会从美国东北部和加拿大南部飞越四千五百多公里,来到温暖的墨西哥东部林区繁衍、越冬。在美国,生活在迁徙路线附近的居民记录着蝴蝶的迁徙信息。这个项目设立之初是为了弥补科研资金的空缺,后来则令人惊喜地提升了公民对于物种多样性的关注。   

迁徙的君主斑蝶


 我国的公民科学发展稍晚,这里举几个早年兴起的例子。台湾的“路杀社”原本是脸书上的社团,鼓励网友把公路上遭遇车祸的动物拍照上传。后来,路杀社演变为“台湾动物路死观察网”。网站将台湾划分为5km*5km的网格,用户可以认领网格,监测路杀情况。在大陆,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朱雀会搭建的“中国观鸟组织联合行动平台”。全国的鸟类爱好者在这里上传观测到的鸟类信息。在平台的大型活动“鸟类大年”中,鸟友们可以组队PK年度观鸟数据。这样的公民科学项目不仅收集到了物种数据,也是给自然爱好者们提供聚集交流的平台。

台湾动物路死观察网


 朱雀会搭建的中国观鸟记录中心平台

 

我们发现,公众的观测记录能为一系列保护工作提供便利——如评估物种与栖息地的现状,制定保护策略,甚至推动立法。除了填补资金和人力的短缺,公民科学活动还具有传播功能:参与者向周围的人宣传保护生物学的理念。同时,这类活动也面临许多难题:如何维护公众参与的积极性,如何组织不同规模的活动,如何整理、分析和应用数据等等。这些都需要我们在实践中不断摸索。


02 得天独厚的城市动物

我们对城市动物的调查工作开始于2003年的北京。而在这期间,我们花了很多精力在荒野中调查野生动物,比如甘肃、宁夏、东北和东南沿海等地。在野外,野生动物不太好找。记得在梵净山拍黔金丝猴,我们根本不知道猴子在哪儿,掐指一算猴子今天要往哪个方向去,那就跑到哪个山坡上等,过十分钟吃一颗花生米,一天吃够一百颗就下班。而城市不一样,它把野生动物压缩在一小块地方。清华、北大、香山、圆明园、颐和园,到处都有岩松鼠、红松鼠或者金花鼠。人和动物的距离可以很近,这样的场景在野外很少有机会遇到。

北京大学未名湖畔,游人与松鼠相隔仅数米


03 城市动物的连续剧

观察城市动物,我们要抱着看连续剧的心态。因为距离缩短了,所以我们能有机会看到它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以及许多故事。我在北大上学的时候,有一天接到好朋友的电话,说有一只小乌鸦从树上掉下来了。我说小乌鸦从树上掉下来很正常,小鸟在学飞的时候经常掉下来,人也不用管,它自己会扑腾到稍高一点的地方,大鸟也会下来带着它一点点往上跳,跳到哪儿就在哪儿生活,只要流浪猫够不着就行了。但是我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小鸟抬着头看着天空,呼吸非常急促,冲着我们大叫,神情非常惊恐,整个咽喉充血。而亲鸟也没办法下来,它每一次向下飞都会遭到一群灰喜鹊的“狙击”,被迫回到树上。第二天我再去,小乌鸦的尸体已经被流浪猫啃掉了一大半。

保安大哥也抬头张望,看看大鸟为什么不下来救孩子


一群灰喜鹊盘旋在树冠附近,不让乌鸦妈妈离开巢穴


而一个星期之后,保洁阿姨告诉了我故事的另一半:之前,这只大乌鸦冲到灰喜鹊的窝里面,把刚孵出来的小喜鹊叼走了好几只,喂给自己的孩子。看来我看到的不仅是一次“谋杀”,还是场有预谋的集体“复仇”——灰喜鹊因为乌鸦的捕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在乌鸦的孩子遇到危险时,联合了周围的一群灰喜鹊展开了报复。这个故事有些曲折惨烈,但确实是在城市动物之间时时刻刻发生着的。

 

04 人与动物共享的生存空间

每一座大城市几乎都是野生动物的乐园。比如北京,超过一半的国土面积是山地。北边的燕山与西边的太行山余脉组成了一条连绵的森林屏障,在气候极度干燥、炎热或者寒冷的时候,为动物们提供了大片庇护所。历史上燕山有潮河、白河和潮白河,太行山有拒马河,下游有温榆河、海河。整个北京的东南部就是北京湾小平原,有河湖、湿地、漫滩。古人在差不多二百万年前就到了这里,北京人、山顶洞人等等十几拨,散布在北京的不同地方;大熊猫也在几百万年前就生活在这儿;直到六七十年代,在蓟门桥、北太平庄附近还有豺的痕迹;直到三十年前,北京市区还有亚洲黑熊;十二年前,北京周边还有华北豹存在。这里有山有水,吸引了人,也吸引了动物。

有山有水的北京城是人与动物共同的家园 

视频片段来源于北京城市生物多样性恢复与公众自然教育示范项目宣传片


在成都,“窗含西岭千秋雪”,雪是贡嘎雪山、四姑娘山、岷山和邛崃山的雪。最近的雪豹栖息地距离城区七十七公里,最近的大熊猫栖息地距离城区一百一十公里。在西安,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进入羚牛最好的栖息地。在南京,紫金山上就有野猪往山底下冲。城市最繁华的小红山、牛首山是真正的野生动物的群落,鼬獾、狗獾、貉、黄鼬、刺猬等等都聚集在这里。山水庇护之下,人和野生动物共同拥有着城市这片土地。

 

动物也对城市有着惊人的适应性。我刚到美国史密森协会园区的时候就见到过负鼠。那会儿我特别喜欢半夜开车在园区周边找动物。负鼠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开着大灯过来,“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舌头耷拉出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从肛门分泌出一些说不清楚是黄色还是绿色的恶臭液体。而负鼠的捕食者基本不食腐,装死就是负鼠的求生技能。

 

但是我发现,在几年之内,负鼠变了。我们园区扩招,实习生越来越多,车越来越多。负鼠突然发现,一晚上装七八次死,没有那么多分泌物,几百万年的习性就在我眼皮底下迅速地改变。到了后期,负鼠居然变成了温和、友好、镇定,甚至带有一定程度好奇心的动物。我第一次觉得,动物城市化的过程非常鲜明,这些适应性并不是骨子里带的,而是在城市中生活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慢慢开窍形成的。

我刚到史密森协会园区时遇到的胆小装死的负鼠


几年后负鼠变得胆大、友好


貉在东北、云南、上海、华南遭受过很严重的种群衰退,但是近几年在上海缓过来了。它们展现出来犬科动物极强的适应性。以前,貉是丘陵物种,现在变成了平原动物;以前貉在小河里抓小鱼、青蛙,现在跑到小区的通风口、下水道,去挑垃圾、抢猫粮。貉是夜行动物,白天,新出生的小貉并不出窝,而是会花很长时间观察:看出租车,看流浪狗,看人;等到黑暗降临,它们出来活动的时候,已经非常熟悉伴人的环境了。

等待黑暗降临外出觅食的貉


05 让它们的故事继续下去

然而,适应性的背后藏着很多小细节。这是一只乌鸫,它想喝口水,洗个澡,但是因为水塘里的水浅了一点点,它就下不来了。这样设计的水塘,生态功能太局限了。如果中间有一个小假山或一个小斜坡,就会有很多鸟会下来喝水;对于刺猬来说,如果它在冬眠之后喝不到水,就容易因为内脏毒素积累过高无法代谢而身亡;中华大蟾蜍,它需要一点儿土,冬天北京的冻土可以达到几十厘米,只要能到稍微暖和一点的地方去,冬天过后它就能醒过来;对于蜻蜓,少喷一点点杀虫剂就可以,一年喷几次杀虫剂,蜻蜓就很有可能灭绝,而蜻蜓灭绝之后,杀虫剂是控制不住蚊虫的;金花鼠,只需要一点点杏树,而不是如夹竹桃这类观赏植物;比如小鹀,需要一点点杂草;蝌蚪,需要一点点水里的植物;戴胜,需要一点点不被水泥堵住的大树上的洞……这些都是一点点的细节。

在设计粗疏的水塘,水面低一点点,乌鸫就无法喝水


所以在去年,复旦和山水在上海发起了“城市野生动物”这个项目。一开始,我和复旦大学的三位博士、硕士研究生弄了三个研究点;八月份,我和山水的赵翔聊天,觉得城市生态项目需要有城市居民来完成;九月份,我们拿到众筹;十月份,我们拿到益心华泰的捐款。我们希望把获得的数据、照片、视频等放到一个数据平台上,向全社会免费公开。我们用这些数据研究动物,设计数学课、编程课,把它变成自然绘本或者落地的景观恢复措施。

 

目前共有一百五十位志愿者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组织了志愿者培训,并提供观测样点,每个志愿者分到一台红外相机,安装在自己选择的样点内。2020年一月份,我们开始工作并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影像:黄鼠狼上树捕食鸟类;两只刺猬在求偶前互相试探;一只有皮肤病的貉,寄生虫在消耗它的营养。红外相机不但让我们看到动物的分布和行为,也让我们看到保护和威胁。

“城市野生动物”上海志愿者培训


闵行体育公园内的监测位点


志愿者的红外相机拍摄到的貉的视频,可以看出它皮肤上的结痂


最让我们激动的是新团体的诞生。上海海洋大学、城市荒野、辰山植物园、复旦大学、生态南汇等相继成立了一个个新的社团和机构,推动我们的雪球不断滚动。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的信息,也大量增加了调查位点。公民科学家的加入,让项目像小芽一样自己不断生长。

 

这次疫情是非常大的波折,非常遗憾我们的工作开始得晚了。我们关于蝙蝠的科普文章,在微博上获得了超过两千万的阅读;我们关于城市物种生态灭杀等等的科普文章也有超过五百万的阅读;上海林业总站等政府主管部门也与我们合作,一起讨论怎么管理蝙蝠,怎么管理城市动物,怎么劝导居民……公民、科研团队还有政府,通过这一个个项目好像捆到了一块儿。从科研到科普再到保护实践的这条路线,也许是可行的。

 

随着城市生物多样性的恢复,人和动物之间也必然出现更加复杂的关系。比如在2020年夏天的上海,小区居民就和貉产生了冲突。因此,城市野生动物的爱恨情仇不仅是它们自己的事,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事。城市生态系统是很脆弱的,只有在人类帮助之下,它们的爱恨情仇才能继续下去。


嘉宾介绍 

*本文来自王放和袁月在观爱自然直播月中的直播回顾,略有删节

*本文配图除注明外均由嘉宾提供

*文字整理、编辑/符悦、李彦臻



《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BD COP15)将在云南昆明召开。作为迎接COP15系列活动之一,由COP15筹备执委办指导,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共同主办、以及诸多合作伙伴的支持下,“观爱自然”系列活动在四月份正式开启。观爱自然公众生物多样性保护行动旨在推动和激励普通公众对身边的生物多样性进行观察,通过观察了解、增加知识,享受自然的美好,建立个人与生物多样性的关系。


观爱自然(Watching for Caring)


观爱自然(Watching for Caring)公众生物多样性保护行动,旨在配合将于2020年在昆明召开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国大会》(CBD COP15),推动和激励普通公民对身边的生物多样性进行观察,通过观察了解、增加知识,享受自然的美好,建立个人与生物多样性的关系,激发公众对生物多样性的关注,并在日常生活中创造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可能。


指导单位

《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

筹备工作执行委员会办公室


主办单位

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承办单位

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

复旦大学

中国观鸟组织联合行动平台

守护荒野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支持单位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中国办公室

十分自然公益基金

益心华泰

公民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联盟(CSABC)

社会公益保护地联盟

北京市林业碳汇工作办公室


合作单位

大自然保护协会

鸟兽虫木自然保育中心

缤纷鸟创意美术



-END-



关于城市生态,你还可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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