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散记 | 观察一棵树 | 樟树四十周

这棵樟树我已连续观察40周，除了六七月间因出差双周回杭有过几次一周以上的间断外，每个周末都会来到树底下，对它仰观俯察，远眺近睇一番。

长时期的连续观察，只能施于物，人是拒绝这种观察的。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有个说法，两个互动的个体之间存在主体性的争夺，个体通过凝视维护自己的主体地位，将他者降为客体，甚至贬为物。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能经验到目光的重压。旁人长时间地看着你，只是看却不与你交流，不管目光多么和善，我们都感觉不自在，像是接受审讯，更别说每周来一次，简直要疯掉。

但是树却可以承受，不管有多久，不管有多少人，它都毫不在意，不为所动，因为它与人之间有很大的生态位差。正是这一点，许可了人观察的权利，对等地免除了树回应的义务。你尽可以观察，它尽可以不搭理。

在春夏季节，樟树的生命活动旺盛，外在形态变化丰富多样，我们的观察兴味很足。秋冬之际，它的生命活动没那么活跃，可以馈赠我们的目光的不多，人难免觉得乏味。

但我们不能抱怨，这是原初的约定。不然，它何以承受我们的持续定期观察呢？

我们岂止无权抱怨，反倒需要视此为契机，用以磨练我们观察的品性与能力，让观察往深里走，往高处行，或者就是原样观察，一周去了一周再来，却可以保持兴致不减—这也是一种重要的品性。

树友当中，有些朋友往深里走，柳树组组长乐乐对地上一颗掉落的毛白杨花芽作了解剖，有了疑问，于是搜索了多篇学术论文，一一认真学习，务求搞清楚内部分生进程与外部形态变化的对应关系。她这个钻研劲头，让我叹服。

我眼前的这颗冬芽，我也有疑问。它到底是叶芽还是花芽？应该是叶芽，因为自年初至今的观察，告诉我樟树是先叶后花，春叶夏花。这颗是顶生芽，承担生长任务，叶芽没错。但我无法形成确信。

还有，它现在处于发育的哪个细化阶段呢？这就更难了。要搞清楚，非得查文献。查文献也没那么简单，浩如烟海的文献库里要找到合适的不容易，更别说读文献还有门槛，往往“烧香引出鬼”，原来的疑问没有触及，新的疑惑却惹出一大堆。

这里还有性情。我虽然讲求科学，有科学精神，但素养欠缺，技能更弱。

好在博物的进路有很多，各人尽可循其性情，跟着问题走。往往你的性情在哪里，问题也就跟到了哪里。观察树的活动中有各式各样的问题，有纯科学问题，也有社会科学问题，还有人文问题，哲学问题，等等。我的性情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哪些问题向我临现。

于是我释然。见贤不必思齐，莞尔可矣。乐乐科学探究之贤，留在我们队伍里，融入队伍的光亮中，作为众多贤良之一种，有时是激励，永远是滋养。

乐昌含笑的果，果表面有白色突起，果柄有穗状突起。

小山顶上一株盐肤木，我和它相伴一小时。它的果大小如女贞果，扁圆形。

盐肤木的叶序颇有特色。一般三节对生，加一顶生，少数有四节。最下一截果轴嫩黄色，无翼；其余三截均有翼。

叶背面脉形更清晰。主脉凸起，支脉均自主脉发出，近叶缘分岔。

倘若有机会见到它，别忘了触摸叶片，手感特别柔滑温暖，像上好的植绒。对着光，可以见到两面均有极细微的柔毛（腺毛？）。

盐肤木的果的果皮不硬实，指甲轻轻一掐就破开。

鹅掌楸的叶子开始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