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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小记

人多多 人多多自然笔迹
2024-09-04


 年前台湾地震,廊坊地震,一时间在微信微博豆瓣看到好多有关“地震”的字眼儿。曾经,我对这两个字非常敏感。


被地震阴云笼罩的童年

 我在内蒙包头出生长大,从小就被笼罩在地震的阴云里。七十年代海城地震、唐山地震的惨烈让父辈们时刻感觉头上像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邻居们在楼门口唠嗑的时候常常讨论有关地震的话题:我们是否位于地震带上;溯源地震历史猜测此地发生大地震的概率;我们住的楼房能经得起几级地震等等。

 

 那时虽然小,但已经历了数次4-5级有感地震,记忆里最大一次是5.4级。有次无意中听到一位邻居说了句“我们这栋楼顶多能抗六级地震,再高肯定塌了”。这句话让我心里对地震的恐惧发芽了。总觉得这个极限数字距已经发生过的级数还只差一点点啊。

 

 印象里,地震常常是在晚上和夜里来临,好几次都是我们一家人正玩笑或要睡觉的时候,父母中的一个登时收了声,静默几秒,极严肃而谨慎的表情说“刚刚地震了”。我家住三楼,地震时比一二层楼的感觉要更真切,但大多数的地震过程里,我都无知无觉,直到父母通报。下一分钟,就有隔壁邻居来敲门,问“刚刚地震了,感觉到没?”互相印证确认,大人们都开始紧张起来,不许再闲聊,马上洗漱准备提前睡觉,再将一把斧子、一桶水和一袋子食物(比如方便面)放到大门口。关灯前,爸妈还会互相提醒“今晚睡觉警醒点啊,别睡太死了。”

 

 “躲地震“一直是大家唠嗑时的热门话题。父母的做法正是借鉴了周围邻居和同事的各种建议,而大家的经验做法据说多是来源于唐山大震,比如形成共识的内容有“大震之前可能有异象、大震前可能先小震、大震时门可能打不开门所以需要斧子等等”。

 

 大概那时人小,五级内地震我都无感。父亲教给我,确认可疑晃动是否是地震时首先“看灯”。那时家里用的是日光灯,由两根电线悬在屋顶上,如果是地震了,灯必晃。后来多次印证,这是最简洁有效判断地震的方法。有次白天正躺在床上,忽然震起来,频率极快的左右晃,我只感觉难以置信,床怎么可能晃的这么快,接着就听到厨房碗架柜上的餐具相互间撞的叮当响,父母几乎同时叫了声“地震了”就一下子蹿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

 

 那时如果是白天经历了4-5级地震,楼里各家各户几乎所有人口都会下楼,在楼门口站会儿,意图交流刚才的震后感和躲避“有可能接连而来的大震”。晚上震的话,邻居们就互相敲个门,提醒或确认一下。通常这样做后,自家那种孤立无援的紧张会随之消弱不少。心里会有种大家都在呢的踏实感。

 

 父母还曾在一个冬天的半夜里把我叫醒,让穿上包括棉猴在内的所有衣服,然后告诉“继续睡吧。”太困了,迷迷糊糊也没多问,倒头接着睡。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昨天夜里又地震了。

 

 那些年,是地壳活跃期,在大震的余威下十余年里小震不断,几乎所有人都谈震色变。各种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都会被人们解读为“是不是要地震了“。我最害怕的是那时内蒙常出现的一种大风刮得昏天黑地的现象,不知是不是现在所说的沙尘暴。跟平时大风不同的是这种天一出现,就飞沙走石,有时还像雾天一样能见度极差。尤其吓人的是到傍晚,远处整个天际和近处的空气看上去全部都呈魔幻的透亮的暗红色,有种能吞噬掉一切的神秘和深邃。隔着窗,越怕越看,反复想确认那种天是幻象,而不是真的。大人们总在这时疑虑地揣测”是不是要地震了“。那种景象有世界末日之感,很适合跟大地震关联在一起。于是,每到这时,我总吓的一声不吭,一晚上都尽量贴近父母的身体,并在恐惧中渐渐睡去。到次日醒来看到天色如常了才恍若做了场噩梦似的。

 

防震意识

 稍大了点,每天中午放学回来都一边吃饭一边听评书节目。记得有一段时间,广播里放的是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起初做铺垫的时候觉得兴味索然,没有平时播的《三侠五义》一类的评书好听,但听着听着,心就被攥紧抓住了。整部书听下来,我了解了两件事,一是从科学的角度理解了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是大地震的残酷远超出我的想象。很奇妙的是,从听过这部书后虽然还是常有些对地震的忧虑,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怕地震“了。

 

 防震的意识从上到下都有。学校里老师告诉学生地震时要么躲在书桌下,要么有序快速向室外疏散。到现在我还记得校长讲这件事的时候特地用一个小英雄的故事让我们理解什么是”有序“。他说,在某次大震来临之际,孩子们都一窝蜂地往外逃,结果堵在教室门口出不去,就像从一个小口瓶子里往外倒大颗粒药丸,会出现一下子都堵在瓶口的那种现象。然后一个男孩子不顾个人安危,大喊不要挤,在他指挥疏导下,同学们都顺利逃到室外,但他却因为落在最后,没能及时跑出去,被倒塌的房屋压在了瓦砾堆下。后来,我总在门口拥堵的情境下想起药瓶和药丸。

 

 不单是学校,我家附近的每栋楼都被搭脚手架“灌浆抹灰”了。我住的那片街坊都是三层红砖楼,是前苏联专家援华期间建造的。地震闹的人心惶惶的那几年,有段时间很多工人在楼外搭脚手架,问干什么,都说两个字:“加固。”当时并不明白“加固”的意义,以为是一般的外墙检修。后来很久才知道,我们的楼被从外部加了混凝土柱子和圈梁,抗震系数提高了,加固就是为了对抗更大的地震。这些年,在上海每见到长出板状根的杉树我都会联想起那老楼,想起“加固”二字。


 

 隐约记得是从上高中后,我慢慢走出“躲地震”的阴影。一来有感地震有所减少,地震这个词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二来我们搬了新家,一栋六层新楼,感觉远离了老楼存在的隐患;三来那种会让天地变红的风也很少见了。

 

 住新房子后,有个星期天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忽然感到没来由的一阵眩晕,接着发觉自己随着椅子在快速的晃,我意识到是地震了,跑去告诉家人,父母正在厨房做事,没有感觉到,本还疑惑我的话,后来从新闻上得知,确实震了。那是我第一次赶在家人之先感知地震,没有一点紧张焦虑。

 

 上大学时,建筑学课程里老师讲到建楼要有防震意识,尤其是在地震多发地带。我从那儿明白了建筑物的防震设计有多重要。但是毕业后,看了从南到北的各色城市建筑,我发现,大量的建筑设计都有与防震相悖的元素出现,包括历史上地震频发身处断裂带地区的房子。直到多年后,我才理解了一件事,大多数的人,其实还是把大震看作是一种极微小概率的事件,并没有将防震意识深入到建筑的细节上去。


亲历地震

 1996年5月3日,我还记得那是个发工资的日子。财务在一张大桌子上点数一沓沓钞票,其他人都在周围嬉笑着,等着拿自己的那一份。突然,外面轰——一声带着共鸣的巨响,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有辆大卡车撞上了楼角。巨响持续了几秒,脚下的地猛地抖起来,不对,是整栋楼都在猛烈的抖动,门窗哗哗作响,所有人都愣住了,用瞪大的眼睛向周围人求问发生了什么,沉默两三秒钟,财务大喊了一声“地震了”!于是所有人都冲向房门,沿楼梯往下跑。我们在三楼,平地上跑时几乎被抖得站不稳脚步,下楼时,只恨自己的两脚倒腾的不够快,当有墙皮和水泥块从顶上坠落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我怕被压在巨大的砖石堆里,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生不如死。

 

 在冲出一楼大门前,大震过去了,脚下平稳起来。据后来广播说,这次大震过程持续了40余秒。终于跑到楼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庆幸劫后余生,然而仅几秒后,余震又来了,脚下的地面蠕动起来,我一阵眩晕。迎面是先跑下来的几个人,站在一根倒伏的树干上,我惊异地看到树干下的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那波宽幅不大,传得很快,倏的一掠而过就平复下去,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但见几个人忽然脚下不稳,歪歪身子就跳下去的样子,我知道,刚刚地面上涌过的波浪是真切的。

 

 大家都聚到开阔的安全地方了,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是激动地讲着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人感觉到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眼瞅着几顿重的设备从地面上蹦起来,才意识到是地震了;两位女同事第一反应是去防震常识里提到的建筑物内狭小空间处躲避,她俩一头钻进女厕所,紧接着,一位男同事也闯进来,三个人脸对脸挤在一起,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等震完了才撤下来;有人跑到一半,抱定大柱,想着这震得也太厉害了,不等跑出去恐怕楼就要塌了,但柱子不一定倒;给我们发工资的财务第一反应是快跑,刚到房间门口,想起来那么多的钱还摊在桌子上呢,转身就回去一把全抓到手里才跑下楼来。事后她说,那么多钱,当时就想着没了可赔不起。

 

 几分钟后,所有的人都开始担心家人,那时电话还没普及,只有见面才能知道对方怎样。我本来一直还很镇定,中午回家在楼下一见到父母的面,不知怎么就哭了一鼻子。

 

 震后,家家户户都有人随身带着半导体,收听广播里的地震即时播报。这才知道,上午是包头哈业胡同发生了6.4级地震。倒塌的房屋不多,伤亡不是很大,但让人震惊的是,附近的农田中,出现了长达数千米的地裂缝,最宽处达30厘米,并从裂缝中涌出了大量的砂和水。

 

 在那些天的广播里,除了有余震、损失、市民情况、市领导对灾后的部署和安排等内容,还插入了很多地震的基本知识和防震常识。我们没事儿就听听,因此并未恐慌,很快就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了。

 

地震棚

 大震后,因为余震不断,大家都不敢回家住。几乎整个小区的居民都到马路对面的苗圃里搭了地震棚,只偶尔回家取些必备生活用品,其他时间都待在外面。

 

 广播里每天都播报余震次数和最大余震震级,从一开始的一天二百余次逐天递减,我们在外面地震棚里睡了四五个晚上。


 因为缺少材料,我家在地震当晚只用树枝和雨衣等搭了个四面透风的窝棚,在里面坐了一夜。

 

 第二天找了有限的物资搭了个能遮风挡雨的三角形帐篷,一家四口正好挤在里面睡觉,隔着身下的垫子,能闻到泥土的味道,感觉得到地面的不平,然而,那一夜睡得很踏实,爸爸妈妈堵在两头,无比安全亲近。

 

 第三天,我回家拿东西,返回地震棚的路上正巧碰到好朋友,他骑自行车特地来找我,给我家带了块建楼搭脚手架时用的跳板,让我们搭地震棚用。那时家里没有电话,我家跟他家间住的又较远,大震后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他特地给家里带来跳板让我暖到心底。

 

 跳板是由长长的竹片绑成的,父亲把它们拆开来做龙骨用,又买了塑料布,搭了个拱形顶像花房一样的帐篷,有门有窗,有足够的空间架起腾空的床,还有堆杂物的富余地方。

 

 我还记得,有天天黑后,我坐了个小凳儿,在地震棚门外给远方的男朋友写信,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在月光下给你写信”,是的,至今仍记得那晚没有灯,但月光很亮,不过也仅够勉强能辨清纸上的字迹而已。

 

 最后一夜住地震棚,早上是被棚边处传来的声音弄醒的。是谁在锲而不舍的拨弄帆布角?出门没看到有人,在外围找了半天,发现一只蝲蝲蛄正忙着打洞要进地震棚里来看看呢。

 


地震见闻

 地震后朋友们见面讲的最多的就是身边亲戚朋友邻居们的故事,还记得一些:

 

 我小时候住过的加固过的老楼还好端端的,并没有大伤,反倒听说很多新楼出现大裂。

 

 一对住平房的夫妻,两人在房间里意识到地震后同时往外跑,女的跑在前面,男的没有空间加速,一把把女的扒拉到身后,自己先蹿出去了。

 

 地震发生时,某校正在上课,三楼阶梯教室里大批人群往楼下跑,有对恋人,女生当场吓瘫了堆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男友一把将其拎起,夹在腋下跑出大楼。

 

 一个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老太太哭天抢地地说,“本来想离开唐山,就躲开地震了,怎么躲出这么远了,又赶上一次啊!”

 

 一对住平房的夫妻往外跑,刚到门口,老公没来由却下意识地拽了把妻子,大喊了声她名字,妻子一愣停了下,眼前啪嚓就摔下个烟囱,妻子捡条命。

 

 一位物理老师正在上课,刚说到“这节课,我们讲振动与波。。。。。。”脚下就晃起来了。

 

 一个身处五楼的人,地震时怕逃不出去,直接从窗子跳出去了。


 这次虽说算大震,但死亡人数不是很多,约20余人。然而,震后意外却不少,比如我们附近一个老太太在往返家与地震棚时过马路车祸而死。

 

 震后两天,频繁余震导致十室九空,大家都住地震棚,半夜有人入室盗窃。

 

地震后遗症

      经历了这次地震后的四五年里,我经常在夜里梦见地震。那种急速摇摆抖动的感觉非常真切,以致总以为是被摇醒的而不是被吓醒的。爱人常在第二天早上告诉我,昨天夜里你又大叫一声“地震了”随即猛地坐起来准备要跑。

 

 定居上海后,有天上班时,外面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门窗咔咔地抖出声儿来,地也颤了三颤,因为是街面房,我蹭的一下子就蹿出去了,重点在——全公司就我一个人跑出去了。结果看到是马路对面一栋小高层刚刚被爆破拆除了,烟尘正团团腾起。回办公室一看,大家都惊魂未定但却稳坐泰山地猜测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见了我都笑我蹿得跟兔子一样快。

 

 还有一次,我正身处灯具城二楼,忽然见满屋子里的灯都在晃,立刻就意识到是地震了,赶紧离开满头都是玻璃灯的店家到走廊里去。因为脚下并没有感觉,是小震,就没下楼。隔着窗,看到一家云石灯店里的灯都在摆,忽悠忽悠的停不下来,老板吓的也跑出来,我说“没事,上海不在地震带上,历史上也没大地震,这可能是周边不知哪里地震波及到的”。事后才知道,是汶川地震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恐惧地震。大地震毕竟是小概率事件,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不会碰到。但对每个人来说懂得一点地震知识、防震常识还是必要的。了解地震是怎么回事能有效阻止因无知将恐惧情绪无限放大,也有助于对谣言做出理性判断;了解防震常识,不用说,就是防万里有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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