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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机车的“坏孩子” | 对话另一种生活

深度营 深度训练营 2023-08-16

沿途往山上骑车,翻过几座山,便能到达昆明松华坝水库。这片水库是昆明城市供水的水源地之一,水库旁边都是些未经开发的天然溶洞。邢止间很喜欢上山的这一条公路,公路上没有人,两侧是一些当地管理员种植的果树,果树上结着金灿灿的橘子。

他很自由地穿梭于那片地方,这是四轮车驶不进去的地方小路。

谈起骑机车的意义,他说,“骑车对我来说象征着极大的自由,随时可以骑上它,去到想去的地方,看见城市消失在身后。
邢止间在公路上骑行
邢止间是云南昆明人,现在是中南大学的学生,玩机车已经三年多了。一开始对机车没有什么想法,会把机车和不良的社会习惯联系在一起,认为玩机车的都是“坏孩子”。过去,他对自己的定位并不是那样。

在刻板印象中,大多数青少年呆在学校象牙塔,都会“远离”机车这类“学业之外的东西”。玩机车的青少年群体鲜少关注学业成绩,与社会的接触更多,甚至会沾染一些不太好的社会习性。他不喜欢这些符号,并且觉得认为玩机车是不成熟的,是“为了叛逆而叛逆”。

不过,邢止间觉得以后生活可能需要用到各类驾照。虽然没有很早驾驶摩托车的想法,但因为D类驾照考试流程比较短,比四轮车简单,成年后他利用高三课余时间学习驾驶,率先拿到了D类驾驶证。

高中一次偶然的经历,他在网络上看到了Motor GP比赛。Motor GP中文是世界摩托车锦标赛。这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摩托车赛事,全球最厉害的摩托车手集结在一起竞赛。看到这些拥有超强竞速能力的车手在惊险刺激的赛场上入弯、出弯、超越与防守,展现极致的勇敢与技艺,他全身肌肉紧绷,不禁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发现机车并不与所谓不良习惯划等号,而是一种极限运动。

Motor GP比赛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尝试着借了身边玩机车的朋友的车。虽然已经拿到了D类的驾驶证,但由于之前考试时用的是三轮摩托车,所以这是邢止间第一次尝试驾驶二轮摩托车。

第一次在昆明城郊的封闭道路上试骑,骑上车,他发现车身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控,足足一百多公斤重的机车不是简单的机械。挂档前,他尝试着一点点拧下油门,感受内燃机的震动与频率,朋友坐在身后协助。从捏离合器挂挡到学会无离合换挡,从刚开始的肌肉僵硬到稍稍松弛,从转头过弯到侧车压弯。在逐渐掌控车辆以后,他意识到骑机车虽然仍有技巧需要练习,恐惧需要克服,但这也代表着它兼具趣味性和可玩性。“明白改正错误驾驶方式就会成长的时候,会越来越喜欢这个东西”。

几番接触下来,他发现机车有不一样的东西,它本身有多元的文化可以供不同背景的人探索。“这将是一个趋势,即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人群开始进入这个群体,而不是过去刻板印象的那个群体。

2020年12月,邢止间到重庆找朋友玩。

重庆依山而建,临江而筑。地铁以轻轨样式在城市上空游走,郁郁葱葱的树木丛中生长出一栋栋建筑,这些城市风光让邢止间觉得颇为“赛博朋克风”。

朋友在读书期间一直租机车玩,提议骑车游览城市。邢止间当时对骑跨档车兴趣很高,便赞成了这个提议。

邢止间之前并未接触到这么长距离的公共道路骑行,朋友比他更有经验。两人轮流交换着前后座,交替在城市中骑行。当时重庆还是冬天,骑行在蜿蜒的山路上,伴着凉风,邢止间觉得很刺激。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朋友去上课,邢止间就骑着这辆车出行。他往重庆附近的山上去,这些地方公交车到达不了,甚至没有名字,但自然景色开阔,方圆天地皆为自然。他不禁停下来休息、欣赏。他觉得暂时远离城市,远离放眼过去都是人的地方,远离工业社会,在这些地方休憩是自然与自由的回归。

经过这次重庆之行,邢止间的观念再次转变。他将机车看作一种自由的标志,而不是叛逆的标签。

微风拂面,路随我走”,纪录片《寻味顺德》中的煲仔饭老板牛展骑着摩托车,自由穿梭于错综的小巷,很多摩友将其看作车精神的一种诠释。

机车与街景

“机车并不是叛逆或另类,对我来说,它的内涵是扩大了我的可活动范围。”他认为两轮车是他自由观念的启蒙,是带他走向自由的一种途径。一旦有机车,就可以到达很多想去的地方,可以去山上看夜景,可以去郊野露营,可以带上装备,去那些没有人际的自然中,那些公共交通到达不了的地方。这种自由,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成熟。

回到长沙后,邢止间会在手机APP上寻找租车信息,上面有很多摩友租车。看到合适的车他会租下来,骑着玩几天。寒假返校后,他又在长沙买了一辆电瓶车。但电瓶车需要充电,会耗费较长的时间,打破旅行节奏。机车的活动范围更广,一箱油可以骑行两百公里,甚至可以达到三百公里。说走就走,加完油就可以跑,去到几百公里、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尽管买了电瓶车,邢止间还是会在长沙租机车,骑行去更远的地方。

邢止间骑行过的机车

置身于城市之外,能使邢止间放下很多繁杂的事情,获得平和与宁静。“比如我今天想去风吟谷,想去距离城市四五十公里外的地方,想享受城郊,想享受自然风光,想静一静,只要有辆车可以做到。”

他经常去宁乡神仙岭,山上风很大很舒服,山顶和山底有餐厅和宿处,也可以在野外露营。他有时会骑入不知名的城郊或者乡村地区,听见一群鸟叫,遇见一片湖水,感受一阵清风,见到淳朴的人们。一个人的路上思考平常没时间深度思考的问题,或者干脆抛下平常不想思考的问题,放空大脑。他能感觉到自己不再困在这座城市,有一种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感觉。

机车分有踏板和跨骑两种。踏板机车是无极变速;跨骑是手动换档的。无极变速通过自动控制传动齿轮的抱紧程度可以改变它的力距。而跨骑挡车则有更强的互动性。

邢止间认为玩机车不仅是拧油门和踩刹车。它的深度远高于此,需要去学习、领悟、磨合和掌握。

就如汽车手动档和自动档,汽车手动挡能够时刻感受到车辆状况并手动加以调整。机车在行驶过程中,根据不同的情况需要切换不同的档位来调整发动机的转速和扭矩从而保持行驶状态。车手和机车有很强的互动感和控制感。这种“操作感”是电瓶车和踏板车不能所及的。

“你给车辆一点油,它就会朝前走,你握着手柄,身体带动车,车就会改变行驶方向。”他觉得车的反馈会比人与人交流的反馈更加直接迅速。

但与机车互动不当,也会引发一些问题。

2021年夏天,邢止间和朋友一起在山上骑行,朋友骑车,他坐后座。

在一个拐弯的坡上,弯道呈 u 字形。需要一边折头,一边上坡,弯心很滑。朋友入弯过急,一不小心,两人就摔倒在路中间,车子滑到了路边。

一时间,两人都处于蒙圈状态,因为之前从来没摔倒过。几秒后,邢止间清醒过来,迅速把朋友带向路边。

刚和朋友走到路边,一辆面包车就飞速驶过。好在两人及时撤离路面,均佩戴了头盔,身体只是蹭破了点皮,并无大恙。邢止间回想起这段经历,还是觉得十分惊险,那时稍有犹豫不慎,便会被面包车碾过。

驾驶机车时所需的头盔

后来,邢止间和朋友通过用手触摸地面,观察路面环境,再让朋友回忆了一下入弯角度,分析出摔倒原因——拐弯动作幅度太大,导致车身倾斜角度过大,车轮和路面的接处面的夹角过小使车轮失去抓地力。

经历了这次摔车,邢止间骑车更加小心。他会更加注重与机车的互动,也继续注意每次骑车都佩戴头盔,提高骑车的安全性。
对于机车圈的很多人来说,机车还有很强的社交功能。2021年4月,正在校园里骑行的邢止间遇到了同在骑车的林宥辰。两人因缘停下车互相打招呼,林宥辰将邢止间拉入骑行微信群,群名 “CSU老司机”。这是一群中南大学在读或者毕业的热爱机车的学生自发组建的群体。

林宥辰是中国台湾人,平时骑车在路上耳朵特别灵敏,尤其是对摩托车发动机与排气的声音。在遇到邢止间之前也以同样的方式与李艺皓相遇。

李艺皓骑的车型号是铃木GSX250R,与林宥辰在台湾的车品牌一样,林宥辰两年前就听说大陆这里有辆铃木的250排量仿赛。当时他十分激动,就拦下了李艺皓的车,两人聊了许多。在一次因缘际会下,李艺皓邀请他一起骑车去城外,认识了学校里其他的摩友。

林宥辰在机车上

摩友们共建了微信群“CSU老司机”,这是中南大学一群机车爱好者的聚集地。他们常常会在晚上大家都有空的时间组织活动,在中南大学南校区附近的双双冷饮店出发,去各种地方兜风,随停聊天。

与汽车不同,骑行机车时身体暴露于环境,可以尽情感受身边的环境,感受发丝的飘动。周围的风,阳光,湿度温度都显得格外真实。

林宥辰将长沙比作迷宫,“每个人就是探路的玩家,没有真正的出口,因为每条路每个人遇见的风景就是出口。”他们喜欢骑行至临近湘江的大道上,停下来目睹华灯初上的长沙;也经常骑到洋湖湿地公园,呼吸新鲜的空气,感受徐徐清风。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和照片。

 “CSU老司机”成员性格不一,他们专业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家乡不同,但邢止间觉得有他们有很多共同点,即都追求自由。“我们都追求作为人原始本能的自由,可以想走能走,达到未曾达到的地方的自由。”

成员中有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女孩安娜,她的父亲是位摩托车手,小时候经常带她骑摩托车,长大后考了驾照。当她来到中国,意识到要在中国待很长时间时,便立即购买了她的第一辆机车。对她来说,骑机车是一件放松、结识朋友、开心的事情,可以体验到“一种美妙的自由和放纵的感觉”。

安娜在机车上

在机车上骑行,尤其是在长沙的夏天和这群朋友骑行,听见路上的熙攘,林宥辰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台湾。在台湾,骑机车是很平常的事情,很多学生高考完满18岁以后就会考证拥有自己的机车。参与“CSU老司机”的活动不仅让他收获了“同好”陪伴的乐趣,还有人与人的信任。

他们常常讨论车况或是最近骑车遇到的路况与危险,这样可以让其他人的道路与车辆经验更丰富。他们也会互相交换着骑车,有机会试驾朋友的车是朋友对自己的信任与尊重。

“CSU老司机”成员

他们骑行过很多地方,但去的最多的是一家叫风和自由的咖啡店。安娜认为,“风和自由将志趣相投的人聚集在一起,是结识摩友的好地方。”这家咖啡店位于靖港古镇,是一位摩友开的,也成为长沙诸多摩友骑行的打卡地。

他们通常晚上骑车到达这里,这里“空气中都是自由的味道”,门店装修偏古朴风格,墙上有缤纷的机车涂鸦,挂着机车海报和各品牌机车的logo。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各摩友骑行的照片,照片中有去公路上骑行的,有去海边的,还有迎着夕阳追赶太阳的。任何人都可以在馆里打印照片并将其挂在墙上。悬挂照片让摩友们获得了一种归属感,“感觉自己也是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

5月17日,邢止间在社交媒体发布了一条信息。他希望机车不仅仅存在于郊区或者是峰山,或是赛道上,在城市里也可以作为一种通行工具。

邢止间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信息

长沙之前规定在二环内禁摩,“现在交通规划局出了一些文件,大家都在讨论禁摩圈之后会从二环往外扩大。作为一名摩友,大家都不希望禁摩发生。”

林宥辰认为禁摩是一种较为粗暴的解决问题方式。问题即便呈现在看似直观的摩托车事故上面,但根源是安全驾驶教育没落实,考照驾驶排量划分不合理,考试内容老套形式主义过于简单。

安娜最近经常看到人们骑摩托车撞车的新闻,她觉得骑机车虽然刺激,但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交通方式。最重要的是需要在路上时刻保持专注,不仅要看路,控制车速,还要能计算出路上其他车的轨迹,尊重所有的道路使用者,不给其他人制造危险。

根据以往学者研究,可以推知曾经规划禁摩的原因一般有四因素:噪音污染,废气排放,通勤效率不高以及道路安全问题。

但邢止间认为这四点因素随着社会演变与技术进步已经有了不小变化,和政协委员提案解除“禁摩”的观点基本相同。

摩托车噪音来自于不文明驾驶,疯狂拧油门,随意更改排气,这是需要规范和管理的,但这样的人群仅仅是少数;排放污染是因为老式摩托车的发动机是二冲程的,燃烧不充分,污染排放大,但现在摩托车燃烧效率和普通汽车差不多,甚至更好。其次汽车的质量比摩托车大,消耗能量大,这样来说,单位交通承载量下摩托车排放污染更少;汽车同样的体型相当于三到四台摩托车,而且汽车一般都不会满载,通勤效率会更低。安全的问题则是由于摩托车手与汽车交通参与者的不文明驾驶,这种情况可以通过驾考教育,完善机动车规范等举措改善。

有研究发现,国外如欧洲,东南亚,日本等地都将摩托车纳入进交通体系,作为一种既节约空间又方便快捷且价格适中的交通工具已经重新成为人们出行的选择。

摩托车竞技选手艾伦·甘士达曾说,“四轮承载肉体,两轮承载灵魂,三轮承载情怀”。现在,邢止间身边的很多朋友都被他带动开始体验玩机车的乐趣。有两位朋友在试骑邢止间的机车后买了车;也有朋友像邢止间一开始一样对机车有刻板印象,但接触后疯狂地喜欢上了骑行。

长沙附近的郊区已经布满了他的痕迹,他还经常飞去其他省份旅游,去过佛山,去过厦门。在外省玩的时候,觉得某座城市风景不错,也会租辆车骑行。

邢止间说,当厌倦城市生活的时候,机车是他“生活在别处”的最佳出口。

参考文献:

[1]赵志宏,项乔君,王炜等.摩托车对城市交通的影响分析[J].交通运输系统工程与信息,2005(01):111-114.

[2]邹志云,陈先龙,宋程.摩托车交通与城市发展相关问题研究——以广州市为例[J].城市问题,2010,No.177(04):45-48.

[3]刘金广,戴帅.我国城市摩托车通行管理研究思考[J].综合运输,2020,42(06):17-20.

[4]左宗申.关于缓解城市交通拥堵  适度放开“禁限摩”城市摩托车行驶的提案[J].摩托车技术,2011,No.231(05):31-33.

*文中邢止间、林宥辰、李艺皓、安娜为化名

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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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统筹丨朱梓函 吴一诺 潘桢甄作者 | 刘家如编辑 | 朱梓函 潘桢甄值班编辑 | 郝子薇运营总监丨胡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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