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法律文献检索指南 ( Part II ) by crazylittlecc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用小刀划开 Author crazylittlecc
作为法律专业的学生，如果手头没有文献，就好比一位画家手中没有颜料，即使是再伟大的画家，也无法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作品。因此，法律文献的检索是学习法律的第一步——从我个人肤浅的经验来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在国内学习德国法的时候，我就苦于资料获取途径的稀缺，因此来到德国之后，曾多次萌发要写一篇德国法律文献检索的想法，并为此搜集了不少资料。但当我看到同样在德国学习法律的crazylittlecc（本文作者的昵称）写的这篇“德国法律文献检索指南”时，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认为这篇文章已经做到了“详细”和“完全”（尽管作者仍谦虚地将其命名为“不完全”），并且图文并茂，让人读来爱不释手。
虽然作者不愿透露真实姓名，但请大家记住“crazylittlecc”（疯狂的小cc）和她的公众号“用小刀划开”，感谢她如此用心地为我们创作了这篇值得收藏的文章！
*以下是该文的“第二部分”（Part II），作者选取了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作为背景音乐，这首曲子也是周杰伦《琴伤》的旋律来源之一（另一个主要来源是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
德国
法律文献
检索 不完全
指南
December 17th, 2018
今天发的是整个德国法律文献检索指南的第二部分，之前发的第一部分可以通过下面这个链接阅读。
p.s.
本期的BGM选了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的钢琴套曲《四季》(the four seasons)里我自己很喜欢的第六首《六月-船歌》(June—Barcarolle)。其实，我个人不算特别喜欢听老柴，因为他的曲子大部分在我听来，总觉得太闹了，但是难得有一些比较温柔的，我还是很喜欢，比如这首《六月船歌》还有第三首《三月-云雀之歌》(March—Song of the Lark)。上一篇写到舒曼是法学院的逃离者，老柴也是法律人出身，和舒曼不同，他没有中途逃离法学院，他从法学院毕业后甚至还去司法部工作了几年，但最终还是辞职投身于自己钟爱的音乐事业了。
德国法律文献检索「不完全指南」Part II
第二部分（Part II）目录
（*目录为原文所无，由西瓜然添加）
III.文献检索技巧
A.初步检索
B.专业文献检索
C.补充检索
IV.推荐的法律德语词典
III、文献检索技巧
文献检索是法律问题研究的第一步。就特定主题收集相关的法律材料，然后去粗取精，形成逻辑完整的法律报告或者论文，是法律实务和学术研究都必须掌握的职业技能。但这一部分工作往往并没有专门的课程或者书籍可以学习，几乎所有的法学院学生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或者自行摸索，从而形成自己的文献检索和整理技巧。
文献整理技巧在接下来的篇幅中不准备涉及，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适合的完全不同的文献整理方法，自己用的最顺手的就是最好的，我个人的原则是“keep it simple”, 一说文献整理很多人都会想到各大文献管理软件，比如Endnote, Zotero, NoteExpress, Mendeley等等，各有千秋，但这些工具的定位只能是弱辅助，真正要靠的还是自己的大脑。我以前也会经常试图通过用各种各样的辅助软件提高自己的工作学习效率，后来发现大部分都没有坚持用下来，还是简单粗暴最原始的方法比较适合我。整理文献更重要的是读完文章后，把文章的主要内容形成自己的简短笔记，我把它称之为“take home notes”，类似看完判决我们要总结的判决要点（Leitsatz）, 便于日后自己做检索。很多文献比较着看才比较容易有收获，同一个主题，至少来个十几篇，一口气读完，强调一口气读完是因为这样集中看更容易形成联系和整体印象，然后之后回头再精选个三五篇比较好的，继续精读。
A. 初步检索
初步检索利用的工具主要是公共搜索引擎，比如万能的Google。当我们在学习生活中遇到某个具体的法律问题时，问题背后真正指向的法律规则以及法律理论往往是尚不明确的，可能存在数个相关的法律问题。在这个阶段，直接进入专业的法学数据库检索论文、法规或者判例显然无从着手，因为缺乏有效的关键词。所以，从具体问题中发现可靠的相关法律关键词，就是利用公共搜索需要完成的任务。
举例：A希望在德国买房，但并不清楚德国在房地产方面有哪些限制性的法律规定，比如购买程序、税务、转让或者出租等，所以咨询在德国学习法律的朋友B，但B是刑法学专业，并没有全面学习德国所有的部门法，因而需要现学现卖，帮助A解除疑惑。
首先从最基本的关键词开始：房地产购买，法律问题-Immobilien kaufen rechtlich problem
检索结果第二项的网页标题显然直接相关：不动产出售的法律前提和程序。
链接中前半页介绍了房屋出售/购买的三个基本步骤：购房合同；不动产转让的合意；不动产登记。OK，法律专业的同学都很熟悉的流程，看上去德国买房和中国并没有区别。
继续往下看，新的信息出现了。第一段第二句说：“根据《民法典》第311b条，如果需要移转土地或类似不动产的所有权，则相应的购买合同必须经过公证。”于是，B同学得到第一个有效的新信息：购房合同必须公证，法律依据是§311b BGB。
第二段开始介绍德国民法上的抽象原则（Abstraktionsprinzip），学习过民法理论的同学对这个词肯定不会陌生，物权行为的抽象性。在这里，即便对这个理论本身并不完全了解，仍然不妨碍对这个问题的实务意义的理解。按照文中的说法，《民法典》第873条要求物权变动（Eigentumsübertragung）的效果必须由当事人达成关于物权转移的合意（Einigung）。而且特别强调，这个合意按照《民法典》第925条，通常应当以公证的方式予以确定。也就是说，购房合同里必须包括独立的关于房屋所有权变更的条款。上述这些内容对于作为普通购房者的A来说已经足够，但是有心的B同学也许会注意到文中括号注释的一个词，Auflassung。如果B同学有心就这个问题进行更深入的理论学习和研究，那这个关键词就可以作为下一步检索的基础。
随手再Google一下这个词，得到wikipedia的百科注释：Auflassung是德国民法典物权法部分的一个概念。它是不动产转让的一部分。Auflassung和Eintragung（登记）合起来就构成一项不动产转让，也就是一个处分行为（Verfügungsgeschäft）。
看到这里，B同学可能会发现，Auflassung这个词作为严格意义上的法律概念，在中国法中似乎并不能找到精准对应的中文，如果B同学有兴趣就此再进一步深挖，就是典型的学术性研究了。由于已经有了这个有趣的关键词，而且也定位到了基本相关的法律制度和理论，所以就可以进入下一步的定向检索。
B. 专业文献检索
借助Google检索，我们可以完成文献检索的第一步：关键词定位。继续前面的例子，通过Google检索我们最后确定的关键词有：Abstraktionsprinzip；Auflassung；Verfügungsgeschäft等。接下来，以这几个关键词为例，使用专业数据库进一步查询，看看能获得什么结果。
首先，从最主流的beckonline和juris开始。
在beckonline中检索Abstraktionsprinzip，可以看到，排列在首页的结果全部来自于beck社旗下的最新版Kommentar，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重要的Münchener Kommentar。
进入链接后就是Münchener Kommentar中对应的章节，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检索文献，所以冗长的正文在这个阶段暂时是不需要仔细精读的，这个部分真正有用的信息是帮助我们建立知识体系。页面左边的标题栏是对应书籍的章节目录，可以看出，我们检索到的Abstraktionsprinzip是隶属于§929 BGB之下的评注内容，属于基础的规范目的（Normszweck）部分，和Abstraktionsprinzip这一原则并列出现的还有Traditionsprinzip, Trennungsprizip等其他原则。在初步的文献检索阶段，这些内容很可能都是有价值的，所以我们可以直接通过左边目录的链接，进入到§929 BGB整章的内容页面。
进入后，首先会列出§929条的法条正文（法律评注编写的基本体例）。但下面的小字部分并不是评注正文，就算我们不懂德语，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其实这些全是一些文章或书籍的名称和出处，这些是什么？！参考文献！我们要的东西来了！全部是关于不动产转让的各种专题论文和专业书，其中还有不少是直接以我们想要的Abstraktionsprinzip作为标题的。
打开一个新的word文件，把这些都粘贴过去，编辑个列表，然后一篇一篇去找吧。或者直接干脆一点，既然已经有了beckonline的下载机会，不用岂不可惜。
找到页面右上角那个红色的打印机符号并点击。
默认选择当前文档, 点击打印。如果下载整条规定的评注的话，要选择aktueller Abschnitt。剩下的技术细节不用多说了，直接打印成pdf文件保存即可。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出于版权保护的原因，有些篇幅巨大的书，比如kommentar是不能全本直接打印保存的，甚至某些完整的条文章节也不可以，这时候就需要分别进入到各个分节的页面去打印保存。
在条文首页下拉，参考文献部分后面紧接着的就是本条文章节下的子目录，红色字体部分都是链接，可以选择自己需要的章节部分，进入后单独打印保存。
以上是kommentar部分的收集，其实这一本的内容对于学习研究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是我们还需要更多类型的文献，比如判例，比如论文。
万能的beckonline当然不止有Kommentar，点击右侧隐藏的小红箭头，展开右侧栏，你会发现，除了第一栏的Kommentare之外，下面还有关于这个主题的：
教科书（Handbücher）
法律词典（Lexika）
判例（Rechtsprechung）
杂志论文（Zeitschriftendokumente）。
以上，就是我们使用Beckonline这个专业工具进行检索的一个基本流程。
当然，除了它，还有另外一个不相上下的专业网站Juris。Juris收集的文献以判例为主，不适合直接检索理论性概念。如果没有具体的判例引证号，可以使用法条序号作为初步检索的关键词。
我们以前面得到的§929 BGB为例，检索得到数百个判例，在检索结果中栏有两个可选项：其中一个是Rechtsgebiete（法律部门），另外一个是Region（地区），实际上就是案由和法院地区，和中国裁判文书网是一样的。
我们选择一个BGH的判决，进入后首先是判决的基本信息：审理法院，判决日期，案件编号，涉及法律规范，引证建议。右侧是相似判决的链接。
继续往下看，是判决主旨（Leitsatz）部分。德国法院的判决在发表时往往都会在判决正文前面加上总结性的判决主旨，这一部分内容不是判决的正式内容，一般是由出版机构在发表判决时总结编写的，目的是为了节约阅读成本。。。这一点相比国内真的是极大地方便我们阅读和收集判例，如果判决主旨部分与我们的研究主题很贴切，就可以进一步仔细阅读正文。
下面是引证出处（Fundstellen）,上半部分已经说到过，德国的重要判例，特别是BGH的判决，往往会发表在多个杂志，数据库中收录的时候，会标注出所有的出处，任何一个出处作为引用标注都是正确的。
在判决理由部分，法官往往会引用之前的判例作为论证依据，或者一些重要的评注章节或者论文，在juris系统内，只要有收录的内容都会做有链接，十分方便。（这一点和美国法是一样的，学习过美国法，熟悉Lexisnexis系统的同学肯定很熟悉了）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被引证的信息，juris系统很完善地设置了被引证文献部分，分别链接了引证了本判决的判例、论文和评注章节，方便研究者继续向下深入检索学习。
C. 补充检索
通过以上两个部分的查询检索，我们从一个具体的法律实际问题出发，通过Google检索到了基本的法律规定的法律概念，并且通过Beckonline和juris检索了对应的专业评注、论文和判决。在这些内容之外，往往会有一些文献是查不到电子版的，这些内容就需要在图书馆查询实体书。德国各个大学都有统一的检索引擎，此外还有德国国家图书馆的检索引擎，也非常实用。
以柏林自由大学图书馆的primo检索引擎为例，有些论文和书籍有电子版，使用校内账号登陆后可以下载全文，有些只有实体书的只能拜托在德国的同学去学校图书馆馆内扫描了。
上图是国家图书馆的检索页面，部分内容也提供电子版下载，也需要德国国家图书馆的账号，在德国有居留身份的所有人都可以凭身份证件办理，需要付年费30欧。
另外，还有一些之前提到过的出版社自己做的数据库，比如Springer和de Gruyter，也是德国大学一般都会购买的。Springer上可以搜到一些英文的书籍和论文，de Gruyter上会有一些难得的文集电子书提供下载，比如前几年出版的Canaris大全集，可以分章节下载PDF格式电子书。
如果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检索目标，只是希望大概了解某一个相关领域的研究文献，也可以通过Google简单搜索：Inhaltverzeichnis 杂志名 年份，通过版权机构的相应页面查阅各期目录，各杂志的目录部分对公共网络也是免费开放的，所以使用私人家用网络也没有关系。
一些特别重要的期刊，比如AcP和JZ，发表的文章一般水平较高，仔细查阅各年份的杂志目录，往往也会大有收获。
比如我们查阅最新一期的AcP，开头第一篇文章Rechtsvergleichung als Methode der Rechtsfindung? （法律比较作为法律发现的方法？），虽然AcP上的文章基本都是关于民法，但这种讨论方法论问题的文章同样也适合其他专业方向的同学阅读。特别是对于偏爱“比较法研究”的中国同学，如果能认真阅读这篇德国学者关于比较法研究的最新论文，也许会有不少收获。
附上这篇文章的网盘链接，有能力且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取。
https://pan.baidu.com/s/1CB-KoEUDFHCITHp9ynRaXA 提取码: 8n76
IV. 推荐的法律德语词典
“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 文献检索收集不过只是法科同学人人必学的入门功夫，无论是德国法还是美国法，又或者国内法，熟悉文献检索的各种渠道和方法只是为了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真正实际的工作还是要依靠读和写。且不提动辄数千页的法律评注，即便是几百页的教科书或者学术专著，对于我们这些“外国”学生而言，都是不小的难题。尤其是刚入门时，海量的德语法学术语就是一个不小的门槛。所以，最后，再补充一点关于法律德语词典的内容。
法律语言不同于生活语言，术语繁多, 几乎可以与医学术语相提并论，即便是同样的词汇，在法学知识的体系内也往往代表着和日常生活不尽相同的含义。德语的法学术语在这方面的特点尤其明显，即便是德国的法科学生，在阅读法律资料时，也往往需要法律词典的辅助。
为什么学法律要尽量用法律专业词典，我们随便举个例子对比着来看，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普通的语言类词典是完全无法满足法律的专业学习需要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还容易让人误入歧途。
（From: Macbook自带的Duden德德词典）
(From: 专业在线法律德语词典)
关于法律词典，先重点推荐一本Beck出版社的Rechtswörterbuch。这本词典的最大好处是收录全，解释详细，而且可以使用beckonline在线查词。
但是一般学校机构买beckonline数据库的时候都没带这个词典，要用的话要自己付6欧一个月（可以授权3人同时使用）。所以自己花63欧买一本实体书也很划算，还可以送在线查询系统授权和可检索pdf电子书下载。
另外还有一本小型的词典，相比上一本的内容要简明一些，但很适合学生使用，也十分推荐。
Köbler教授的法学词典2003年第12版PDF（非扫描），可直接使用Ctrl+F快捷键快速检索。
https://pan.baidu.com/s/1vX10H5awqQ_Dlqvll0vxYQ 提取码: 5w6j
还有一个在一开始就出现过的专业在线法律德语词典：rechtswoerterbuch.de，这个网站虽然收录的只有6000多个词，但是解释地很好，非常专业且简洁易懂。
除了上面提到的比较专业的实体法律词典和在线法律词典，还有wikipedia.de也是不得不提的好帮手，上面有些词条的详尽程度，说是一篇专业论文都不过分。而且最重要的是，由于并非定位专业读者，相比专业书和专业词典，wikipedia上面的语言实在是简明易懂许多，对于入门阶段的同学来说，再合适不过。
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的法律类百科词库，也很好用：https://www.juraforum.de/lexikon/
说完德德法律词典部分，最后再简单说几句关于德英词典的问题。因为在德国，无论是学术或者实务领域，可能都会不可避免地用到英文。
首先是一个不得不提的神器： linguee.de （有免费的手机App），这个网站有海量的德英词汇和短语对照，更重要的是几乎每个查询结果都会匹配大量的原文例句和段落，而且有对应的英文解释。相比较而言，Leo和Pons之类的在线词典就太简单了，可以略过。
下面这本德英词典（Wörterbuch für Recht, Wirtschaft und Politik Band II）是很久之前律所的一位合伙人极力推荐给我的，经过我的工作实践（非诉讼）检验，就实务来说确实很好用。这本是比较老的版本，2019年即将出新的版本，但是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这版的封面。之前一直都是在律所图书馆借实体书来用，后来尝试去扫描，在图书馆吭哧吭哧扫了一下午还远远没扫完，精疲力尽，至今都还是扫了一半的电子版丢着。扫描字典这种活真的一言难尽，而且扫描版无法检索，所以实在要用，还是乖乖买实体版的吧。
刚学法律的时候，老师经常会说，要学会使用法言法语来表达观点讨论问题。直到开始学习德国法，才体会到这句话真的是金玉良言。要学好德国的法学知识，术语概念和句式表达都是绕不开的巨石。无论是专著、判决还是论文，总有一些段落和句子，明明已经查清了每一个词，但还是看不懂到底在讲什么，学了德国法的同学应该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吧。关于这个问题，就真的是没什么技巧了，多想多问，多做笔记，多积累，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END
以上所有这些只是我自己在德国学习工作中的一点点个人收获，德国的法学研究历史悠久，远不是这短短几千字可以介绍清楚的 (如果以后我觉得还有需要增加的会以本篇的增补版出现)，要真正进入这部分知识，没有什么捷径可走，但当然也并不是说就真的高不可攀。德国法学积累的年份久（相比我们国家而言），看上去庞杂繁复的知识体系只会吓到无意涉足的门外人，对于真有兴趣进入这座宝库的同学而言，德国法学超强的体系性反而是最好的路标和线索。
再PO一下第一部分链接：
作者 ✔ CC
BGM✔ 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 June Barcarolle, The Seasons Op.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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