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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作品国际研讨会】谢有顺 | 谈阿来作品的超越性 ——在阿来作品国际研讨会的发言

第204期 文星学术 2021-09-22




(本文原刊于《阿来研究》第十辑)

(本文作者:谢有顺教授)





     

    阿来是一个有超越性精神的作家。他当然也像别的好作家一样,可以写生机勃勃的日常生活、世俗生活,他笔下的西藏之所以特别,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它写出了一个世俗的西藏。阿来也说他要呈现出一个本来的西藏,既不想美化它,也不愿意丑化它。



      但我依然想指出,阿来之于中国文学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他有力地拓宽了文学表达的疆域,更重要的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为中国文学建立起了一种超越性。文学光有世俗性而没有超越性,写作就会匍匐在地上,站不起来,全是那些细小、庸常的趣味,容易流于轻浮和浅薄——这也是当代文学面临的困境之一。



      阿来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作品有超越性。世俗性是变数,变量;超越性是常数、常道。在变化中寻找不变,这个不变就是超越性。中国文学迷信变化太久了,不变的东西在多数作家笔下是晦暗不明的,甚至是缺失的。



     阿来的写作,使我们重新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值得相信的、不变的东西。


     阿来是藏族,他的民族是有坚定的宗教信仰的。因此,我们一谈文学的超越性,难免会联想到他的民族,他的民族所信仰的宗教。就文学而言,把一种宗教的东西指证为自己写作中的超越性,这不仅毫无新意,还可能会形成一种专断的精神意志。文学不一定喜欢这种专断。


      阿来的超越性之所以是文学的,在于阿来找到了他自己的理解超越的方式。这种方式的关键词,正是大家经常提及的历史和自然。阿来对自己的村庄、部落、民族的历史做了很多的调查、钻研,对以他家乡为中心的群山、河流、草木、动物也有浓厚的兴趣,做了许多丰富、生动的描绘。所以他的写作是有实感的。



     

     何以在历史、自然中可以建立起文学的超越性?这个问题值得探讨。但凡超越性,都和无限、永恒联系在一起。可历史是有限的,哪怕再久远的历史也是有限的。历史的有限性就是它的局限性。既然有这种有限、局限,按理说它不可能成为一个人超越现实的力量。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几千年的历史之于一个只有几十年生命的人而言,他就是接近于无限了。历史的有限说明它具有形而下的一面,但它之于人的无限而言,它又是形而上的。中国人超越现实的方式,不是简单地相信一位终极意义的、有位格的神,而是找寻到了一个代替物,这个代替物之一就是介乎形而下和形而上之间的历史。

    这种对已过历史的信仰,其实就是对时间的信仰。李泽厚曾经指出,中国精神的发展、确认经历了一个从巫到史的转换。历史维度、历史意识的确立,塑造了中国人的基本品格。中国人认识世界,认识人的尺度往往不是以宗教的眼光,而是历史的眼光。我们评价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看他的灵魂是否永生,而是看他能否青史留名,这背后的根基正是历史精神。



       另外一个介乎形而下和形而上之间的事物,那就是自然。群山,河流,生生不息的生物,也具有不动的、不变的、近乎永恒的品质。但它依然是有限的。因为照着宗教学的观点,尤其是圣经里的观点,天地都要废去,只有神的话一笔一划都不能废去。天地也会朽坏,唯有真理才能够永存。但自然、山川、河流之于一个有限的人而言,它又近乎无限了,也是形而上的,也具有鲜明的超越性。



          历史不朽,自然不朽,这可以说是中国文学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不变的价值根基。阿来的写作记下了这个世界所具有的这种不朽的品质。正如他在《离开就是一种归来》这篇散文里所写的,那个年老的喇嘛说,小庙有一万年的历史了,阿来不信,与他争论,后来,小喇嘛在送阿来的路上对阿来说,你说的话或许比我师父说的更有道理,但我还是会一直相信下去。道理改变不了一个人的信仰。小喇嘛还说,师父讲的,还没有从眼前山水中自己看见的多。“我看那些山,一层一层的,就像一个一个的阶梯,我觉得有一天我的灵魂踩着这些梯子会去到天上。”这种“大地的阶梯”所代表的自然的力量,以及个人史、村庄史、部落史、民族史背后的时间的力量,是一种雄伟的存在,阿来渴望自己的生命与这些雄伟的存在对接在一起。这个不动的、不变的、介乎形而下与形而上之间的精神背景,正是阿来写作的超越性,也是它的写作比之很多其他作家更有重量的原因。





     

      历史意识与自然维度的建立,表明阿来不是选择用神的眼光来看人,来认识世界。尽管他也承认一切不可言说的奇迹、那些令人震撼的群山背后自有神秘的存在,但他依然拒绝用神的眼光来解释一切,因为这对他来讲太简单、太便捷了。于是,他选择了以人的角度来打量它的民族,来看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里的人。他自己也说,“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之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罪过、悲苦,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过着一切后,人性的温暖。即便看起来,这个世界还在向着贪婪与罪过滑行,但我还是愿意对人性保持温暖的向往。”



     阿来重视的是写人,写历史中的人、自然中的人。正因为阿来为人的存在建立起了一个超越性的背景,所以他笔下的人是有一种从现实中超拔出来的力量的。这个超越性的力量,恰恰不是宗教的力量,而是人文的力量。与其说阿来作品中具有宗教精神,还不如说他的写作里面有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是更中国、也更文学的一种精神。



     甚至,这种独特的超越性的精神,不仅让阿来重新理解了宗教,也让他站在人的角度,重新理解了人——理解了一群既生活在现实中又能够从现实中超拔出来的人。这个观察人和理解人的角度,对中国当代文学异常重要。


(根据会议发言录音整理)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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